芳华殿内,烛影摇曳,听完无双一席话的吟歌,端着一盏茶,悬在半空,不语。
良久,她将茶杯放下,轻声道:“宫里的人放心我这个‘外人’前往运送吗?”
无双笑道:“这个姐姐自然放心,她们一个一个都整日提着精神,深怕孟欢折回身来,保不准哪个又丢了性命。巴不得现在有一个人担去这运送丝绸的苦差呢。”无双忽觉“苦差”一词不妥,吐了吐舌头。
吟歌假装没听见,起身走到窗前,今天是十五,到了明日十六,月儿才圆足。她想起七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夏天的月圆之夜,她与婶子绘英在院子里玩儿,福伯慌慌张张地闯进来,什么也没说,背起吟歌就往外跑,一直跑一直跑。吟歌又害怕又难过,在福伯的肩膀上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第二天傍晚,福伯带着她悄悄地溜回江府,夕阳如血,斜斜地印照在江家的院落内,一家老小全部惨死,玉器被一扫而空。娘亲趴在爹爹的尸身上,早已没了气息,而爹爹的头颅,他们于三日之后见到在城南的菜市口,被高高地挂起。吟歌哭了睡,醒了又哭,只记得福伯抹着泪,整日反复念叨着三个字——“**”。
这七年来,吟歌只想着报仇,在峨眉苦练功夫,福伯将她送到峨眉后,一别就是七年,最后一次见到也就是一个月前,福伯追寻真相多年,才知朝廷的“**”牵涉的理由也是莫名其妙,实无源头可循,故而告知吟歌放下仇恨,无须再作抗争。这些日子以来,吟歌将七年琐琐碎碎的回忆理顺,只想着一件事情,就是将“**”告密者找出。
当年,江氏一门乃是旺族,在江南经营玉器,爹爹江廷坤广交天下朋友,也结识了不少文人墨客和朝廷官员。娘亲一直觉得做生意就应该朋友遍天下,自然全力支持,尽心尽意地照顾爹爹起居。娘亲身子弱,只生下江吟歌这么一个女儿,从小琴棋书画好生教育,一家人生活其乐融融,不想“**”会招来满门抄斩,落得她孤身一人,苟活于这世间。若不是沉冤未雪,真想也随爹妈就此去了,黄泉之下,也好盼得家人一聚。
想到此处,吟歌泪水盈盈,无双将披风搭在她肩上,静静在站在一旁。过了许久,吟歌方才从回忆里抽离,擦拭着脸上的泪珠,转过身来。
无双与吟歌自小一块长大,二人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但对于吟歌的身世,她是绝口不提,今晚伤心至此,无双也是第一次亲见。
她小心翼翼道:“姐姐,初夏夜凉,还是别站在窗前的好。”
吟歌垂泪点了点头,无双扶她到床边坐下,又沏了热茶,递到吟歌手里。
吟歌苦笑道:“怎么,不打算问我些什么吗?”
无双关切道:“姐姐又想起爹娘了?”
吟歌蹙眉,泪水又涌了出来,无双屏住呼吸,胡乱逗笑她:“姐姐不说,双儿自然也是不敢问了,惹得姐姐伤心,我也难过了。”
吟歌见她紧张的模样,抿嘴一笑道:“既然如此,你还要派我去什么京城,运送什么丝绸?难道,就不怕我被仇家杀死?”
无双慌道:“姐姐在京城也有仇家吗?”她忽而想起二人初下山入南京城时,福伯就是被朝廷的锦衣卫杀死的,心下慌乱起来,道:“我,我本想姐姐是宫外之人,安排运送丝绸,不过是完成了一项任务,又免得引起那些个堂主的猜疑。其实,其实……”
吟歌靠近她,逼问道:“其实什么?”
无双苦着脸,道:“其实想给姐姐安排一个机会,打探当年杀死姐姐爹娘的真相,哦不是,唉,是不是该这样说,姐姐的事情,从未与我提过,我,我只是猜测……我真没想过京城也会有姐姐的仇家。唉,我这就去告诉苏樱,运送丝绸的人选让她自己想办法去。”
说罢,急急起身就要往屋外走,吟歌慌忙拦住她,心里涌出一丝暖意,温柔道:“双儿别去,你的好意姐姐怎会不知?”
无双愣在那里,一时也不知接什么话好。
吟歌拉她坐下,又道:“你白天好容易给她们众堂主一个台阶下,她们心领你的好意,这下又要反悔,岂不是让她们看了笑话?”
无双急道:“那万一姐姐真被仇家追杀,我岂不是成了间接的刽子手?”
吟歌“扑哧”一声笑道:“京城我哪里有什么仇家?”
无双吁了口气,正色道:“姐姐可别再开这种玩笑!你知道我的,这宫主之位我本就不稀罕,是你说让我以自保的心态处之。今日,若真是因为我安排了这个差事,将姐姐往虎口里送,那我……”讲到此处,无双忽觉委屈,泪水在眼眶里盈盈打转。
吟歌感动道:“怪我不好,开了这样的玩笑。你对姐姐的心意,我心里自然清楚得很。”
无双破涕为笑,又道:“那委屈姐姐前往运送丝绸这件事……”
吟歌接话转而赞道:“这件事,安排得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