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渌水亭内初见卿,她是那样的清澈如水,优雅自得。
额娘说,北苑央园三年前躺着那位表妹,终于醒来了,自己好像是松了口气的吧?三年前,自己也是见过那个虽然待着祖母怀里,却仍旧眼泪泛滥的女童,三年初始,自己也是经常偷偷摸去央园看看那个睡着的小女童是否还会在梦中哭泣...偶尔遇着那女童哭泣,自己的心也是苦涩的...
后来因为阿玛请了京城最好的骑射师傅要教自己功课,每日里起早贪黑,便也没了空闲去看那个睡着的人儿...额娘一说她醒了,自己便是认定,她便是三年前那个哭鼻子的小小女童...
哪一日的渌水亭,俏生生的一个烟清色小人,背对着自己半趴在栏杆上,自己好奇,便上前问她在作甚么?那小人如出谷黄莺啼叫的声音脆生生的回问他,
“你竟然没看出来我在赏荷吗?”
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不怕生的小人儿,也没问自己是谁,竟然就敢和自己说话,于是自己笑了笑问那小人爱荷花么?
那小人儿却是理了理裙裾,扭了头,对自己随意一笑,才缓缓的开口,
“世人甚爱牡丹富贵之态,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莲,花之君子也。这般君子,我敬佩它,有何不可?”
亮晶晶的大眼伴随着梨涡摇曳似乎晃闪了自己的心一般。
她的名字叫“思澜”。
澜者。
“碧海澜天引容思”,单是一个字就足以让他想入非非。
她其实并没有倾国倾城的姿色,只是那弯梨涡却总是让人感觉到阳光的温度,那双剪水双眸平日里都是平淡平凡的,但她若一抬眸,便是世上最耀眼的星辰,明亮照人,虽有千千言语,却如碧波潭里一尾迷了路的小鱼...
于是他闲暇时便跑去她所住的央园,和她一起吟诗作词,一起写字画画,在荷塘月色下谈古论今,在花开月圆时吹箫奏乐。她总是一眼看穿他的恼与愁,乐此不疲的为他指点明津。于是,他视她为知己,可以灯前呵手为伊书的知己。
可她卫思澜是何等人也?阿玛虽然一次次教导自己功名至上,她却早已将平常琐事,等闲变故看得一清二楚。而自己也因此对她更加的着迷,为了她,他渐渐磨去贵族子弟的傲慢,便是嚣张跋扈的二弟,也是为了她,隐了彼时的强烈性子...
却说这边纳兰容若尚沉淀在回忆的思绪中不可自拔,思澜和小北却已经吃完了,思澜眼瞅着容若垂目饮箫,而小北正收了盘子食盒往马车边上走着,箫声虽然动听,却也不能浪费了眼前或纯白或鹅黄的梅朵。
思澜拿出了自己身上的帕子,绕着一株株梅树,拣起了零落枝头的梅瓣,间或偶尔回首,看看身后的踩下的脚印,她自己也是极怕在这般大的梅海丛中迷了路...
虽然离得远了,思澜却仍旧能够隐隐约约听得到那婉转空灵的箫声,边玩边捡,思澜捧着的一方帕子也已经包的鼓鼓的了,再次扭头扫了眼来路,思澜心里估摸着自己还是能够找得到来路的,这才掂量了手里的一包已经有了份量的梅瓣。
四下看了看,眼前虽然都是高低不、姿态万千的梅株,那这附近应该也是有水源的。有了这般心思,思澜也就没有在犹豫,虽然穿的结实,却也是玲珑娇小的身材,心下认准了方向,朝着远处那看上去梅花较旺盛的一处,略微加快了步子。
偶尔一阵北风刮过,那一株株不胜较弱的梅枝上总是会被吹落了不少带着雪花的梅瓣,思澜就这样边寻水源,边看着梅花飘落,再加上偶尔传来的箫声缭绕,心下不自然的带了丝感伤,白雪皑皑虽然无限美好,却也终究敌不过那春来东去,万物复苏。
走了三刻钟的样子,思澜隐隐已经看到不远处一条蜿蜒不绝的小溪流,几步奔向那流转着的河水出,思澜却发现眼前的溪水清澈见底,虽然偶尔中间断裂处有着几块薄薄的碎冰层,确实也是极美的精致,如果此刻卫思澜能够忽略了那水中,断断续续漂浮着一丝一丝晕染了开了的红色...
心下不由得一阵惊慌,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处于溪水下流,向着上流所在望了望,思澜知道,那随着溪水流到眼前的不是别的东西,虽然流到自己眼前已经是极淡的红色了,但是自己却清楚的知道,那红色是血!
一声马嘶声传来,也许是受了伤的动物?
这荒郊野外的或许是猎人设下的陷阱吧?
抵不过心底无端的焦虑,卫思澜手里的梅瓣对着溪水一扬,一手绞了帕子,沿着溪水上流跑了起来。
沿途清晰可见的溪水里是越来越多红色,像绸缎一样浑在水里,突兀了思澜的原本平淡的双眼。
人不由得越跑越快,
心跳越来越疾,
便是连呼吸都是用起了那原本淡色的樱唇死命的吸着气,
额迹的刘海已经被汗水黏湿粘在了饱满的额头上,
却不肯停下来拿手里的帕子擦上一下,
就这样死命的奔跑着,大口的喘息...
一直到溪水中的红色堆积在了一起...
思澜站在溪岸边,瞪大了双眼看着那抹红色汇聚的中央,一个墨色的身影,没了声息般的静静的躺在哪里。而引着自己前来的红色,此刻却是从着墨色衣袍里往外继续延伸着,那株灰色箭羽耀眼的扎在墨色身影的肩头,血液也是从那儿不断的溢着...
脚步无意识的抬起,薄冰承受不住卫思澜的脚下的力度,
“咔嚓”
思澜的橘色马靴已经踩在了水里,水很冷,即使隔着厚厚的羊毛靴子,思澜也清晰的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冷,人不住颤抖的朝着眼前的墨色走去,溪水流动很慢,却也给思澜的前行填上了阻碍。
那小小的人儿啊,此刻咬着牙关,一味的往着两米外的身影淌去,溪水过膝盖,卫思澜脚下走的艰辛,才走几步,一个不小心人就已经半跪着摔倒在了溪水里。不知道是汗水溪水亦或者泪水?也已经沾染上了那坚毅的面庞。
好不容易淌到了那人的跟前,思澜小心翼翼的扶正了那人的脑袋,一探鼻息,虽然微弱,却还没断了,微微颤抖的手指摸上了那人背上的墨色锦袍,手指上尚有微温的血液清楚的告诉思澜:
面前之人还在流血!
面前之人仍旧活着!
心里一松,似乎有什么东西安稳了下来。卫思澜半跪在溪水里,小心的不碰到男子左肩胛处的箭矢,心内虽然焦急这男子若是长时间浸泡在水中,怕是会有性命之忧,面上却分毫看不出惊乱之色。
一手将这墨色男子扶好,在不触碰到面前昏迷之人伤处的前提下,思澜抬头努力的望了望对岸,她还记得来的路上是没看到任何可以遮挡住风雪的地方,只能寄望于对岸,或许梅林深处会有守林人留下的木屋...
思澜保持着重心不倒,两手一起使力抓着男子的两只手臂,借由着溪水的漂浮之力,这才摇摇摆摆的将墨色男子朝着岸边以目光可见的速度拖了去,来时,卫思澜一个人淌水都是摇摇晃晃摔跤不断惊险不觉,按着道理这再往对面淌去还拖上一个体重超过自己太多的人,卫思澜是不可能走的动的,偏偏卫思澜这拖着个人,却比一人淌水的时候竟然稳,是的!稳稳的拉着昏迷不醒的人,虽然淌的缓慢,却稳稳的向着岸边前进着...
踩到滑脚的石头,卫思澜咬了咬舌尖,楞是忍住了摇摇欲坠摔趴下的可能,她知道,自己摔下,疼?其实也不疼,但是面前这受了伤的人,却是肯定禁受不住自己这么一磕一碰的,于是,自己只能咬紧了牙关忍耐。
这小小的人儿却忽略了,这么冰冷的水,自己明明是一直畏惧着寒冷的,可是现在对于面前素未蒙面的男子,自己这是为了什么一定要救他?似乎从眼里看见了那水中飘摇的血色开始,一切的一切就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似乎是生不由己的奔了来,似乎是蒙了心智的下了水...
似乎的似乎...
一切都不重要,卫思澜的心神处,脑海里,清晰的明白,要救他!
只是要救他...
好不容易两人成功上了岸,卫思澜不顾自己身子的寒冷,狠狠的喘了口气,将男子的俊脸一翻转,头一低,声音不大,却在男子耳边呼吸急促:
“喂,你能听到我在叫你么?”
一连呼唤了数声,不见男子有任何反应,卫思澜却是彻底的焦急了起来,她已经清楚的看见了男子肩胛处的箭伤还在不停的溢出红色,现在两人所在的地方虽然不是全部都是白雪覆盖,间或的可以看见的枯黄草地,在那墨色男子身下,红色已经开始再次汇聚。而自己原本是想拍醒男子征求意见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