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静室出来,已是傍晚。
沈离面色有些苍白,他摸了摸浩然之心所在的位置。那处,已被杨朱公施加了七星封脉术。七根银针被刺入身体,紧紧将浩然之心包围。
就在刚才,他已体会了一次杨朱公所说的痛不欲生。浩然之气对封印的自发冲动,会牵动那七根银针,传出一阵阵锥心般的疼痛。
“七星封脉术期间,你最好保持心态的平静,那样能让你少受许多痛苦……”
“选在适当的时机,你随时可以逼出银针,封试将瓦解。我希望这七根银针,在你体内不要留得太久,不然你的身体会负荷不了。”杨朱公说这话时,脸上有着少有的严肃。
沈离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望着藏书阁,目光渐渐明亮起来。
第三层,沈离站立于石碑前,望着“一毛不拨”四个字,心中有着一道道灵光闪过,但却总是抓不住。如今,他的神识经过石碑的淬炼,有了长足的进步,已可在石碑的冲击下,坚持数十息的时间。
但他仍没有看出这块石碑到底有什么秘密。
“损益相间,损中有益,益中有损。你须知,损下益上,其道上行……”杨朱公的话在沈离脑海中回响
“这石碑,应与着《损卦》有着某中联系!”沈离盘膝而坐,望着四个大字,体会着那四个龙飞凤舞的四字传出的气息,陷入沉思。他的脑海中,《易经》的文字一遍遍地流过。
“山下有泽,损。君子以征忿窒欲……易经,所说原为君子之道,君子要克制自己的愤怒不要发火,克制自己的欲望。这些说来简直,做来却是很难……”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阁楼之中,原本还可听得到沉重的呼吸声,渐渐变得轻缓,接而悄不可闻……
第二天清晨,是蒙堂上课时间,沈离没有出现。
当有仆人将这个消息传给杨朱公时,他眉头微皱,径直朝藏书阁而去。
进入第一层时,他神情微动。藏书阁此时的气氛,却已是如往日不同。同样是静,但此时的静,却是宁静而祥和,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造成这一切的,却是三楼传来的缕缕气息。
杨朱公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地闪失,再次出现之时,已是在三楼门口。
沈离此时正端坐于石碑前,双目紧闭,一脸平静,似是进入一种玄妙的境界。其心跳和呼吸合着一种奇特的频率,正是这个频率,令今天的藏书阁变得宁静而安祥。
杨朱公的出现并没有打扰到沈离,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沈离,目光很是奇异。
半柱香,一柱香,半个时辰……
这时,沈离的神色突然有了变化,一直静坐磐石的身躯突然间有了颤动,右手轻抬,食指朝前,似要书写一般。
看到这里,杨朱公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只是沈离却是保持着这个姿势,脸上渐渐有了迷茫,似乎有什么仍没有想透一般,导致那一笔,划不下去。
杨朱公沉吟良久,突然嘴唇微动:“初九,祀事遄往,无咎,酌损之。”
这是《损卦》六爻的第一句,早已被沈离烂记如心。原本没有什么奇异的一句,此时却让沈离身躯一震。
喃喃重复着这一句话,沈离手指突然重重地朝前一划。
这一划,隐含着一种玄妙的轨迹,暗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道理。那虚空之中,出现一道光芒组成的一划。
“九二,利贞,征凶,弗损益之。”沈离并没有停止,而是低声念出第二句,同时手指又划下了第二笔。
几乎就在同时,那“一笔不拨”四字,突然散发出一股刺眼的光茫,将沈离整个笼罩,充斥于藏书阁三层。一股柔和的力道将杨朱公推得离开三楼,轻飘飘地落于二层。
“今天这蒙堂,又得我这把老骨头亲自来上课了!”杨朱公摇头而去。
沈离沐浴在那光茫之中,神态安祥,在肉眼不可见之下,一道道光茫泌入他的皮肤,进入身体。接着又有着一些黑色的污秽从毛孔排出,整个过程,就若他于心炼之时的伐毛洗髓一般,只是更彻底。
“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原来,这就是一毛不拨的真正含义!这就是杨朱公的祖辈留于后人的真正祖训!这石碑内,却是含着一门神通!
“这一神通,却是与易经中的《损卦》有着极其相似之处!”
沈离心灵变得空灵透彻,对太卜楚留给他的《易》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就在这股明悟生起之时,识海之中突然出现一声轻喝。
“损益制衡,利贞,中以为志……”
“不拨一毫,不利天下……不与,弗损……”这却是石碑内传出一缕神念。
两者在沈离脑海中同时响起,又彼此混合,合成一个声音:“山泽损。”
“山泽损!”
沈离的手指于虚空中快速比划起来,越来越快,渐渐地有了幻影……
时间流逝,不知不觉,沈离已在藏书阁过了三天。三天来,他不知疲倦,手指勾划,已不知划了多少玄奥的笔划。最终,被他浓缩于数笔。那数笔,组成一个卦象,便是《易经》中的损卦。
只是此时,那卦象仍是不全,仍还缺少一爻。缺少这一爻,损卦久不能成型。虽未完全成型,其中却隐含着一股恐怖的气息,其气息为损,损毁一切。
“损,到底何为损。我明白了,但不能完成,这是怎么回事!”沈离的虚悬的手渐渐颤抖起来,神色渐渐有了焦躁“损下益上,其道上行……为何损中会有益?”
“不明白损,又怎知道益?”沈离脸上出现一股狠色,将那完成的五笔突然拍在自己身上:“既如此,我便尝尝到底何为损!”
随着这一拍,他的身躯徒然一直,头发无风自动,额上爆出条条青筋。
没有运用浩然之气与灵气,那已完成五爻的损卦,突然一亮,射出道道光芒刺入身体。一股被切割的痛楚席卷全身,原本完好无损的肌肤突然间凭空出现创伤,绽出朵朵鲜花。
“损有三,一损身——”沈离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又有丝丝血迹从他的汗毛孔中被挤出,强烈的痛楚终让他发出一声闷哼,但那五爻的损卦开始暗淡下来。
“仍不对么,那便——损神——啊!”随着这一声“损神”,沈离终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原来,就这是损中有益!”与此同时,沈离注意到那融入体内正消融的五爻突然间吸收他体内流离的浩然之气,又有了凝聚,令他的痛感越发剧烈。
“损中有益,原来这就是损中有益,以敌人的损,来补自己的益。”沈离双眼徒然一亮,虚空一抹,那入体的五爻突然消失。他顾不得抹掉额头上的冷汗,手指缓缓朝前划去。
“上九,弗损益之;无咎,贞吉,利有攸往,得臣无家……”
轰轰轰,随着这一划,沈离识海内突然卷起滔天大浪,一个损字沉浮于识海之中……
“这门神通,为石碑内所含。名损,下损上益。其损有三,损身,损神,损心……只是我暂时只能领悟损身……且没有浩然之气的支撑,无法发挥它的作用。”沈离闭目端坐于石碑前,心神沉入识海,领悟着这个新得的神通。
不知过了多少,沈离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强大的神识透体而出,笼罩整个杨府。在其神识感应中,一条人影从远处激射而来。
“居然是一个开罘境强者。”沈离眉头微皱。
“整个扬府,只有一股神念,显然是刚入开罘境。院长却是高看了杨朱公,太过小心了。”那是一个儒袍老者,于院墙外略停,踌躇半晌。神念扫过杨府,冷哼一声,径直朝藏书阁而来。
“杨朱公此人如此欺我随云书院,当给一些教训。”儒袍老者原本小心的神色一松,突然大喝一声:“杨朱公可在?随云学院黄真拜访。”
其声如洪钟,气浪滚滚而下,卷起一阵狂风,但这浩大的声势却被其控制在整个杨府范围之内。
一声吼完,老者面露冷笑,等待着扬府的鸡飞狗跳。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他所想,整个杨府在一瞬间陷入了静默,这一反常的诡异现象让老者有些不安起来。
“随云学院黄真拜访!”老者再次大喝,只是这一喝,却再没那般猖狂,神色凝重地注视着那三层楼的藏书阁。
“太狂妄了!”杨府仍没有任何反应,黄真静待半晌,脸上怒气隐现,突然一声大吼,强大的神念朝藏书阁卷去。
“损!”就在这时,藏书阁之内,传出一个冷漠的声音。而黄真的神念中,一个损卦图案突兀出现眼前,急剧放大。黄真突然神念居然有了要崩溃的趋势,骇得他亡魂皆冒,神念急剧回收,并闪身后退。
“杨朱公,院长游学未归,所谓赌注。半年后的今天,你若有胆,来随云学院取罢!”
“不用激我,孙老儿愿作半年缩头乌龟,老夫又怎么怕他!但——你擅闯我杨府,却不能走得这般轻松!”
“啊!”黄真的惨叫,与杨朱公的畅笑声激荡在杨府上空。
“没有浩然之气或灵气的支撑,任何术法都只是空中楼阁。”沈离的手缓缓离开石碑,胸口处有了一丝疼痛,他心神一凛,轻叹一声,朝着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