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家大爷骆耀祖勒住了马辔头,远远地就能瞧见自家府门前立着的两尊石狮子上头披挂着大红的绸子。父亲乘州巡道骆善甫正率领着府中男丁分两列躬身立着,如红蛇蜿蜒的鞭炮足足盘了有半里地。“启禀殿下,前头就是骆府了。”
四匹毛色黑亮的高头大马拉着的一辆七香车停了下来,一个容颜俏丽的女子将车帘掀开一角儿,“骆校尉,七皇子一路甚是疲惫,还要辛苦校尉前去知会了巡道大人,响一阵鞭炮应个景儿也就罢了,诸位辛苦,请回府中再详叙吧。”
骆耀祖应了一声是,便打马来到了骆府近前。听罢了七皇子的吩咐,骆善甫自然连连点头应是,率众人躬身立在府门两侧,命家丁将府门洞开又卸去了门槛。七皇子銮驾轱辘轱辘入了骆府庭院,随行的官员亦打马入内,待众人停在骆府中庭,骆善甫领着骆府的公子们疾走至銮驾之前跪地请安,“臣骆善甫率骆氏子弟恭迎七皇子,七皇子金安。”
七香车的鲛绡帘叫两个俏生生的侍婢挽起,内中有一位年轻的男子,面若冠玉,俊眼修眉,一双凤眼狭长微挑,鼻直口阔,端坐车中。“骆巡道请起,本宫要在贵府搅扰几日,劳累巡道大人府上了。”
“七皇子驾临臣府上,令寒舍蓬荜生辉,臣谨扫庭除以待,还请七皇子驾幸梅园,诸位大人同请。”骆耀祖此时已将一行人之车马安顿妥当,见七香车上的六位侍婢鱼贯下车,忙上前躬身扶着七皇子下辇。
众人入了梅园儿,七皇子果然瞧着喜梅坞清雅,安顿妥当了,便有骆老夫人率骆府女眷隔着牙雕梅花图屏风前来参拜,七皇子照例又道了扰,众官员也隔着屏风给骆老夫人道扰,寒暄了几句,女眷们便退出来。
晚间梅园夜宴,初冬时节,梅花儿还未盛放,只稀稀落落几株黄花儿、绿萼梅树开了花儿,因酒宴设在问梅阁中,四面的墙俱都悬了梅花图案的厚毡,再燃着炭火,屋子里头暖融融的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酒酣耳热之际,七皇子称赞这墙上悬毡的心思精巧,问骆善甫是哪里请来的人如此匠心独运,骆善甫忙放下杯盏离了席,“回禀七殿下,这墙上悬毡,并非微臣请来的匠人所为,实是臣之嫡长女骆氏偶得于一古书之中。”
此言一出,众人擎着杯盏都瞧向了巡道大人,还是七皇子最先回味过来,“令媛好敏慧的心思!”不再多谈,几番推杯换盏宾主尽欢。菜过三巡酒过五味,七皇子并几位大人瞧着那歌舞乏味无趣,复又细细赏玩起了墙上所悬的几幅毡图。
明明只几树梅,东墙上一幅是月影横斜红梅初绽,一对儿蓝头小雀依偎交颈酣眠,观之让人宁心静神,仿似有疏淡冷香萦绕于侧久久不去,西墙上一幅是红梅傲雪,偏雪中有一仕女,从头至脚裹于一艳红的斗篷里让人远远地勾勒出来,似是有说不出的婉约之感。
北墙上挂了一幅梅花卧鹿图,一树白梅像是比着赛着地竞相绽放,梅枝低垂处,树下卧着一对儿麋鹿,幼鹿依偎着母亲,一双炯炯的圆眼仰望着梅花儿,那淡粉的唇,浅黑的鼻微仰着,似是要将那股梅香都吸入肺腑之中才算圆满。
“骆大人,不知这厚毡上的几幅梅花儿图是出自何人之手?”七皇子连日来舟车劳顿,难免心浮气躁。方才因惊诧于骆氏女的奇巧心思,这才细细赏玩了墙上的几幅梅花图,却于不知不觉间将那股挥之不去的烦躁都散了个干净。
“回禀殿下。”骆善甫已有些昏沉,强自镇定着行了礼,双目微眯,似是苦思冥想。骆氏族人的席上有一年轻男子趁众人都盯着骆善甫的空儿,猛地起身上前扶住了他,“启禀七殿下,学生骆敬延愿替父应答。还请殿下准了学生的父亲落座稍事歇息。”
七皇子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骆敬延以眼神将席间伺候的侍婢唤来扶着父亲回到席中。骆耀祖见庶出的三弟趁人不备竟跑到了七皇子的面前,心中虽是怪怨他鲁莽,却更是忧心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由得干咳了几声儿,期望着三弟能明白自己的心思,将此事遮掩过去。
“回禀七皇子,这几幅梅花图出自……”“咳!咳!咳!”骆耀祖面色涨得通红,以手捂住胸口连连咳嗽不止,“骆校尉?”七皇子撇开了骆敬延,忙着人去探看骆耀祖。“回禀……咳咳……回禀七皇子……咳咳咳,夜已深了,寒气浓重。七皇子并诸位大人一路劳顿,微臣请七皇子并诸位大人移驾歇息。”
七皇子还欲询问骆敬延,却瞧见骆校尉已起身恭候,再瞧瞧巡道大人已醉倒在桌案之上,其余的骆氏子弟或眯眼强撑着,或干脆也都趴卧于桌案一侧,“罢了!骆校尉你与本宫并诸位大人带路吧。”
骆敬延望着兄长谦恭有礼地引领着七皇子并诸位大人出了问梅阁,心中羞愤交加,竟似要借着方才饮下的那两盏酒在肚腹之中发酵出一把大锤来,将自己身上这庶出两个字都砸得碎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