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四姑娘偷眼瞧了瞧正与五妹妹安芸厮见的表哥,心里头暗生懊恼,来福安堂前,对着镜子演练了好几遍,却不想一时走神儿失了准头儿,再看看庶出的三叔家里头的那个上不得台盘的庶女今日里竟也大大方方稳稳当当的。
骆氏安萍心里愈发气恨,直恨不能立时上去将骆氏安芸捶打上两下儿才能解了这股子恼恨一般。
她这一番小女儿的心思自然无人理会,厮见罢了,骆老夫人便命众小辈儿们都坐下吃茶说话儿。段钰彰先是问候了骆老夫人是否康健,又说得了空要去给舅舅舅母请安,骆老夫人脸面上甚是欢喜,只说骆二夫人病重,骆三老爷带着骆三太太回三太太的娘家给岳父祝寿,恰不在府中。段钰彰温和微笑着表示了些许遗憾之意,这才同诸位骆家的表弟闲谈了几句学识文章。
骆氏安萍因方才失仪心中正不自在。却逢着骆氏安芸觑了大表哥同哥哥弟弟们寻不着话儿说的空儿怯生生地问了一句,“大表哥自京里头来,不知可见过了安萱妹妹并安芝妹妹。”话说出口,骆氏安芸的一张瓜子脸红得倒堪比骆府门口石狮子头上的绸子。
安荞听见五妹妹问这话,心里知晓她自来就胆怯,三婶婶瞧着她像是眼中钉,她的亲生祖母马老姨奶奶更是懒得跟个庶出的孙女儿多说一个字儿,这么一个嫡母不亲,祖母不爱的豆蔻少女只常日里同安萱、安芝两个能玩儿到一处去,三个人闲来无事就腻在一起,若非安芸到了说亲的年纪,怕是这一回安芝定要求了大伯母将她一道带进京里呢。
正要开口帮着安芸问一问安萱跟安芝的音信,却听见四妹妹安萍冷冷地轻哼一声儿,“让大表哥见笑了。”骆安萍故作端庄地挺直了背脊。“我这五妹妹虽与三姐姐我们姐妹俩年纪相仿,却只一味贪玩儿,若是拘着她在绣楼中做上一日女红呀,怕是她那些长吁短叹,都能做出来一阕长词呢。偏又把光阴都耗在了别处,认真叫她做个诗词,竟是难为了她。”
这话说得骆氏安芸的面颊愈加红起来,骆老夫人正与骆耀祖说话儿,并未理会这边儿的动静。骆氏安荞见段钰彰张口结舌,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也只做未曾瞧见,转头问询庶妹骆氏安蘅吃着前几日朱月楼送去的银耳羹可觉着身上好些个了。
年仅十岁的骆氏安蔷见亲姐姐欺负了三叔家的那个受气包,心里头也有些痒痒,正要开口再羞辱她几句,却见三姐姐的眼神飘过来,隐隐地带着些不怒自威,缩了缩脖子,骆氏安蔷紧低着头儿静悄悄地瞧着自己脚上的那一双玲珑绣鞋。
段钰彰这里一边儿应对着骆家四表妹一连串的娇笑和闲谈一边儿却将心神都附在三表妹周遭。几次想摆脱开四表妹同三表妹再说上一句半句的话,却直到午膳时分,那位佳人儿都不曾往自己身上多瞧一眼。
临行前父亲叮嘱得明白,段家不能再娶白家的女子当宗妇了,因亲生母亲逝去前曾同姨母不晓得说了些什么,当年外祖白家险些与段家对簿公堂。
若非当时的骆老大人主持公道,又接下了外祖白老大人的话,将嫡出的长女嫁与了父亲,恐怕父亲一世都要背上宠妾灭妻的恶名,当时魏国公府的世子之位自然而然也要易主给二叔。
陈年往事令人唏嘘。父亲大人再三叮咛,段家欠骆家一个嫡妻的位分,此行是头一回登外祖家的门,若是瞧着表妹中有温婉贤淑之人,不妨先问明了年纪、闺名,待回到京中禀明了父母高堂再请官媒到乘州提亲。
段钰彰这里一颗男儿心都系在了骆府三姑娘的身上,骆氏安荞却是浑然未觉。午膳过后,姐妹们结伴往谨行园去,安荞到了朱月楼前与众姐妹道别,“四妹妹,昨儿你不是说要寻个牡丹花儿的花样子么?”
骆氏安萍听见嫡姐这话,心里自然知晓为何,不过她此时心中甚是愉悦,大表哥虽相貌太嫌忠厚了些,却温和守礼,最难得的是人家是京里魏国公府的世子爷,单是凭着这一条儿,莫说是嫡妻,便是给他做填房也是甘愿的。
“三姐姐,我今日累了,大表哥乃真君子,妙语连珠、风趣雅致,竟是妹妹从未见过的风范呢。只是妹妹同大表哥多说了几句,觉着口干舌燥,头晕目眩。想回去小憩片刻。”
“好!”骆氏安荞听着妹妹这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抬眼瞧了瞧远处儿那些老桂树,又收回目光眯起眼睛盯住这位四妹一双好看的圆杏眼。“既然四妹妹今日累了,姐姐我也就不强着妹妹到我朱月楼中闲坐叙话了,不过,有一句话还需告诉妹妹你知道,咱们骆家女儿的名声儿都是连在一处的,不但咱们这一辈人的名声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便是咱们的两位姑姑,她们的名声儿若是有半分不妥,咱们做小辈的都要遭人耻笑。”
“三姐姐这话,妹妹却不敢领了,什么名声儿不名声儿的,妹妹自然是谨守闺训,不曾有半点儿行差踏错。至于旁的人嘛,妹妹本是庶出,人微言轻的,管不着也管不了。”
听见骆氏安萍这话,骆氏安荞唇边绽放出一朵极美的笑容,“好个人微言轻,怎么?折辱五妹妹的时候儿你倒是忘了自己个儿的身份了,在福安堂中你可是敢作敢当,爽快利落,当面拆姐妹的台转头就不认账是何道理?”
这话问出口,安荞面上的笑意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见安萍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地光芒,她叹了一口气,换了婉转些的口气。“四妹妹你好歹出身咱们骆家,温婉咸宜这四个字是不能忘的!常日里姐妹们一处,凭你瞧不上哪个,那都是关起门儿咱们自己个儿的事儿。如今当着外人的面儿,你妖妖娇娇,踩别人的脸立到了高处儿扬显你自己,这可就逾越了咱们府里头的规矩!你年岁也不小了,举动行止当三思而后行。轻浮二字于咱们闺阁女儿来言,不啻于利剑锋刀!”
“你!”这一番话说得骆四姑娘面上青白交加。“你就倚仗着你是嫡出,祖母疼你宠你,纵着你。你那病怏怏的母亲拼死也要护着你,你才能如此猖狂!”这些话在安荞的耳朵里轰隆隆炸得山响,她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安萍瞧了又瞧,见她绷着一张小脸儿,眸中全是不服气的神色。
“好,好,我这样苦口婆心劝服你,你却只当我是仗势欺人凌辱你,索性今日我就做一回,也不枉我担了一回这虚名儿。孙妈妈,红绡、紫罗!四姑娘谤毁嫡姐,诅咒、不敬嫡母,构陷庶妹,巧言令色,你们伺候四姑娘在谨行园中跪两个时辰好生反省、反省,看看今日她的所作所为可是大家闺秀的行止?”
骆氏安荞气得脸都涨红起来,她气冲冲地吩咐下去转身撇下骆氏安萍就进了朱月楼中。外头骆氏安萍厉声叫嚷,欲喝退了孙妈妈等人,雨桐、金凤跪在朱月楼门前磕头替自己的主子求饶。“三姑娘,这天寒地冻的,四姑娘身子骨儿弱,跪两个时辰,染了风寒可如何使得?”
绿绮叉着腰喊小丫头扇儿,“去将那门掩实了!这嘈杂聒噪惹了姑娘不爽快,看你们哪个讨着了好去!”扇儿跟瑞儿急忙将朱月楼的两扇门都关得严严实实。“姑娘,李大姑娘接了咱们的帖子,未时遣人来回了话儿,说是明日定来拜访姑娘。”
安荞窝在紫藤圆兜椅中无力地点了点头。“知会了大厨房付得生家的,叫她明儿备四碟儿干果子、一碟儿梅花糕、一碟儿桂花糕、再捡各样儿的马蹄糕装一碟子来,那牡丹花儿的奶油卷子也备出一碟儿。再把咱们埋在地里的五花酿取出来一坛,叫付得生家的把她那拿手儿的酸萝卜丝拌糟鹅掌、醉凤脯和香辣小河虾也都整治出一盘儿来,再上个莼菜汤。就跟她说,明儿姑娘我要款待贵客。”
正吩咐绿绮,就听见门外头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哎呀!要了命了,可了不得了,骆家三姑娘要打杀亲妹妹了!三姑娘饶命啊!饶命啊!千错万错都是姨娘的错,你心里头不舒坦只管打骂你贵姨娘来,冲着你亲妹妹发这样的雌威却是为了哪般啊!我苦命的儿呀,你长了这一十四年,你的父亲大人恨不得将你捧在手心当中,今日里你可受了天大的委屈啊!老天爷呀!”
绿绮将手里的帕子摔在了桌案上,“可真是贼喊捉贼!这么大声白嚷地可不是安了心要坏姑娘的名声,七皇子銮驾还在梅园儿呢!怎么,只许她们猖狂,姑娘你管教庶妹都成了不是?待奴婢出去与这疯妇理论!”
“绿绮!让她自管疯去!惹急了大不了一拍两散罢了!”安荞的声音里含着透骨的疲惫,“姑娘!”绿绮还欲再劝,却听见孙妈妈在外头喊了一声儿,“二夫人!”安荞直挺挺就立起来,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就拉开了朱月楼的两道门,“母亲!靳医圣叮嘱您卧床养病,是哪个不要命了么,竟跑到观澜院中搅扰您!”
两个婆子抬着藤榻,林氏夫人歪在上头急喘了两口气儿,“阿荞,你做什么要罚四姑娘跪?好歹她也是要及笄的姑娘家了,在府中如娇客一般,你还不快些给你妹妹并你冯姨娘赔个不是?”
“这么大冷的天儿,是哪个遭天杀的,惊动了二夫人您啊!”孙妈妈此时也顾不得再押着骆四姑娘,丢下她就要上前吩咐婆子把林氏夫人抬到朱月楼中,“阿荞!你听不听为娘的吩咐?七皇子同诸位大人眼瞧着就要回府了,梅园儿离这谨行园能有多远?如此吵闹不休下去,难不成惊了皇子的銮驾才能显出来咱们骆家的好儿来么?”
“母亲!她们……女儿不能姑息养奸!”骆氏安荞跪在林氏夫人的藤榻跟前,低着头说什么都不肯退让。“你,你好,你好!”林氏夫人急喘着,颤巍巍伸手指着女儿,“二夫人!二夫人!”
“娘!娘啊!快去请靳医圣!快呀!”骆氏安荞看见温柔慈爱的母亲软绵绵地晕倒在藤榻之上,心里头惊惧交加,“娘!娘啊!娘您莫要吓唬女儿啊!”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林氏夫人抬进了朱月楼中。“娘啊!您快醒醒啊!”
骆氏安荞坐在林氏夫人近前,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孙妈妈领着靳医圣匆忙入了朱月楼,红绡请姑娘回避,安荞却说,“外甥女儿拜见表舅原也是该当。回避什么呢?人嘴两张皮,有胆子她们就给我再造出个惊世的谣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