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一点昏黄的灯火在知悟山崎岖的小路上飘摇着移向山腰的了然亭。狂风卷积着山间草木,“呜呜”的松涛声如泣如诉。
“主母,就让奴随你一道去吧!”稚嫩的声音里是诚挚的关切。
“好。”玉涵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随际回过神来,又一口否决,“不行!那贼人说了,只得我一人去。否则,俊儿性命危矣!”
“可是……”瘦弱的婢子咬了咬唇,倔强地说道,“主母你一个妇道人家,又是夜里。这荒山野岭的,何况你身上还带着十两黄金!奴放心不下!”
玉涵眉眼里露出一丝温柔。这个李家老夫人给她的丫头陆儿竟比她从玉家带来的彩儿还要忠心。她伸手将陆儿腮旁的发丝拢到耳后,柔声说道:“陆儿,夫主应该明日便回岐州了。我若能带着俊儿安然回来便是好事……如果今夜有什么意外。你记得告诉夫主,我……我已尽力了!”说罢,她强行抢过陆儿手中的琉璃罩油灯,匆匆往山里走去。
山路越来越难行,玉涵眉几次险些摔倒。每一步都走得极艰难,恰似她嫁到李家来这三年的写照。李家是歧州世家。玉涵眉的生母宁氏生前使了许多手段才让她许婚给李家嫡长子李怀瑜。进了李家门,她才明白李家空有世家的名声,李家先祖为官挣下的家业实则已被后世三代子孙给败尽了。玉涵眉生为商贾之女,倒有几分经营的手段。这三年中,她为李家挣下不少田产庄子。两年前,夫主李怀瑜得她出谋划策打点,随四殿下进京做了个六品官。一年前,她生下了李家长孙,取名李俊。李怀瑜在一月前修书回歧州,说是四殿下开恩,赐了府坻在庆安。他准备回歧州来接玉涵眉母子进京去。原本是一件喜事,玉涵眉已将手中的庄子铺子移交给小叔李怀玖。三天前,被李家上下都视为珍宝的小公子李俊丢了!随后,玉涵眉的陪嫁丫头彩儿在后院的桂子树上发现一封由一枚飞镖钉在树干上的信——贼子劫走了李俊,要李家主母玉涵眉三天后的夜里带上十两黄金到知悟山的了然亭赎取李俊。这事自是声张不得!玉涵眉匆匆在找了小叔将这三年为李家的田产铺面全给转手了,今天下午才凑够了赎金。
“谁?”玉涵眉尽管心事重重,仍发现了身后有不同寻常的动静。怕到极致已忘了什么是怕。何况她现在是一个一心想救回儿子的母亲!玉涵眉倏地转身,对着暗处大声说道:“现身吧!你想得金子便明着来,快把俊儿还给我!鬼鬼祟祟的可不是丈夫行径!”
“嫂嫂——”一个清瘦的少年从暗处走了出来,声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你还是别去了!我刚听忠叔说,他下午在铜陵巷口发现了大哥……我怕事情有诈!”
“别胡说!”玉涵眉支起灯看清了来人正是小叔李怀玖。年仅十四岁的少年衣衫单薄,脸色苍白。她不禁放软了口气,“怀玖,你怎么能怀疑夫主呢?他疼俊儿还来不及呢……”
“可是……”李怀玖倏地闭口了。他没有说出的是,早在玉涵眉怀孕之初,兄长李怀瑜便不知受了谁的挑唆,一度怀疑玉涵眉怀的不是他的骨肉。若不是因着玉涵眉善于经营,让李家上下都丰衣足食,李怀瑜早就想休妻了!
玉涵眉叹了口气,清丽的脸上一片决绝:“你下去吧,陆儿在半山腰上候着。我换回俊儿后来找你们!”
李怀玖不说话,转身便走。玉涵眉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涩然道:“怀玖,别跟着。贼子狡猾如狐,让他发现了异端,只恐俊儿有什么闪失!”
少年倔强地站在风中,一动不动。狂风将他的衣襟吹得高高扬起。玉涵眉心知他是不会回去也不会再跟着她了。她摇摇着,接着往前走。
了然亭就在眼前了。琉璃灯微弱的光照不了多远。玉涵眉依稀看到亭内有个魁梧的身影。她顾不得害怕了,跌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俊儿——”
那人同样急切地迎了上来:“眉娘,你可来了!”
“你是谁?”玉涵眉急急地收住脚步,眼前这个高大黧黑的男子她并不认识,“你快把俊儿给我,你要的金子我已带来了!”
男子展臂将玉涵眉拥入怀中,铁箍似的环着她,让她半分都挣扎不得。琉璃灯摔到了地上。男子热切地说:“眉娘,别提俊儿了。他虽然是你我的骨肉,可如今还在李家人手中。幸亏眉娘你聪慧过人,将李家的财物换成金子带了出来!有了这些金子,我们便可远走高飞,从此双宿双栖。你以后想生几个儿子都成!”
“你……”玉涵眉又气又急,刚一开口便给男了捂住了嘴。这时,从亭后的暗处走出来两个人来。
“玉氏涵眉!你个贱妇!”为首的男子白袍金冠,眉目俊朗。正是玉涵眉的夫主李怀瑜!
玉涵眉开不得口,情急之下狠狠地咬了那人一口。那人吃痛放开了她。李怀瑜身后闪出一个着粉裙的妇人来,她长眉一挑,娇嗔道:“眉娘,这就是你不对了!原来传言非虚。你果真变卖了李家产业准备**夫私奔呢!”
“芬娘?你在说什么?”玉涵眉一眼看见同父异母的妹妹玉茹芬手中抱着一个睡熟的孩子,那不是李俊又是谁?她又惊又喜,“芬娘,原来你和夫主早我一步将俊儿救出来了么?”
玉茹芬蜂腰一扭,避开来不让玉涵眉碰到孩子,一边冷笑道:“眉娘,你可真会编。我和李家郎君都已看到了。是你卷走了李家家业想和这厮私奔,现在是人赃俱获!你还想狡辩么?”
“夫主!夫主!”玉涵眉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她转而扑向李怀瑜,“你可要信我!是有人害我!”
李怀瑜嫌恶地甩开她,恨声道:“贱妇,你还想骗我到几时?我全都知道了!”今天,你和你生下的贱种都得死在这了然亭!”
“芬娘,求你劝劝夫主吧!俊儿是李家的骨肉,是这人劫走了俊儿,要挟我我才变卖了李家产业的!”玉涵眉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玉茹芬身上。要知道三年前玉茹芬与她同时出嫁,刚进夫家门便成了寡分。是她这个做姐姐的好心将她接到李家来住着,才免了在婆家受人冷眼的!
“我知道眉娘对我有恩。可是,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不是?”玉茹芬生得极为妖艳,虽是寡居,平日里仍是描眉涂粉,此时她眼儿一斜,睨了李怀瑜一眼,“李家郎君如今已是京官,身份更不比从前,怎么能受这种气呢?”
李怀瑜怎禁得住美人这般风情万种的暗示?他发狠地将玉涵眉推倒在地:“贱妇!我李家的人都让你给丢光了!今天你非死不可!”
一旁那个陌生男子见李怀瑜拔出了佩剑,便偷偷地往亭外溜去。刚走不过两步,他突然倒在地上,口鼻出血!玉涵眉吓坏了,却又颤巍巍地跑过去:“你不能死!你快对我这家夫主解释清楚呐!我是清白的!你倒底是受了谁的指使,要这般害我?”
“玉、玉……玉氏……你好狠……”男子说完,头一歪便没了气。口目不闭。
“玉氏涵眉,你真狠毒!连和你生有一子的男人也下得了手!”玉茹芬倒吸一口凉气,害怕地躲到李怀瑜身后。
“这就是死无对证了么?”玉涵眉被逼到绝境反倒冷静下来。她缓缓站起身来,睨了一眼李怀瑜手中的剑,从容地说道:“我玉氏涵眉虽然是商贾之女,也是三媒六聘地嫁到你李家来的!即便我有什么有失妇德的行止,也得让宗族发落。岂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荒山野岭?”
“眉娘,你想拖延时间么?没有用的。事情闹出去,别说李家丢不起这个人。玉家同样丢不起这个人!你不是要俊儿么?我给你,黄泉路上,你们一家三口正好作伴!”玉茹芬“好心”地将熟睡的孩子送到玉涵眉怀里。
孩子似是在梦中感觉到了生母的怀抱,他咂咂嘴,往玉涵眉胸前依近几分,又睡了过去。玉涵眉心如刀割,颤声道:“夫主,三年夫妻情,你就不听我辩一句么?你就真信不过我么?”
李怀瑜手中的剑轻微的颤动了一下。身后传来玉茹芬一阵轻咳。他又将剑尖逼近几分:“说吧,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稚子无辜!夫主可否饶过俊儿?再说了,歧州不是有妙手回春的医家么?夫主大可请医家滴血一验,便知俊儿是不是李家的骨肉了!”玉涵眉心知此时只有顺着他些,或许李俊能活命。
“主母——主母——你怎的比奴还来得早呢?金子带好了么?聂家郎君来了么?小公子呢?”不远处传来玉涵眉陪嫁丫头彩儿的呼声。不多时,彩儿便气喘吁吁地跑近了:“咦?家主……”像是看到李怀瑜而受了惊吓,彩儿手中的包袱掉在地上。几件细软散落一地,微弱的灯光下仍不难辨出那全是玉涵眉平日所佩之物。
又一个栽赃嫁祸的!这个比上一个更具说服力!玉涵眉彻底绝望了!
果然,不需要李怀瑜怎么逼问,彩儿便全招了。在她的陈述中,玉涵眉两年前之所以修书让李怀瑜回歧州,不是因为李老夫人病重,而是她已与聂家郎君珠胎暗结。李家小公子其实不是早产,是足月生产!他本就该姓聂。这次,因着聂家郎君在北地谋了个好营生,准备迁走了。所以玉涵眉才变卖家业准备与他私奔!
彩儿的话没说完,李怀瑜的尖剑已刺进了玉涵眉的咽喉!玉涵眉在那一瞬间没有觉得痛,她无限留恋地看了一眼怀中仍在熟睡的孩子,再淡漠地瞟向眼前这个她痴恋了三年的俊美男子!或许是因为角度的关系吧,吸引她眼球的不是他俊朗的面容,而是他腰间佩着的那个香囊。松花绿的缎面上挑绣着几朵怒放的牡丹。这是他们新婚后第二个月他便一直不离身的。她突然觉得这个香囊好熟悉,她应该在嫁入李家前就在哪里见过!但是,一切都容不得她多想了!很快,她就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