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出来，顾梅妆看着架子上摆着的衣服，愁眉苦脸。东离的衣服确实很好看，可是说实话，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衣带实在让她束手无策，不是觉得肩膀的衣服扯到了后背，就是袖子乱套，自己鼓捣了半天，顾梅妆无奈认输，只好轻轻踮着脚走到门边，打算叫翠竹进来。
虽然在灵山之时，珠儿经常做这些帮她拿衣服之类的事，但毕竟是初次见面，顾梅妆心里还是有些尴尬。她侧头贴在门上听了一会，下定决心正要喊时，却忽地听见远远传来了细碎的说话声，似乎还夹杂着极其压抑的呜咽，一路像是往这边来。
顾梅妆好奇心起，便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静静趴在门上，放慢呼吸。只听那个叫翠竹的弟子道：“碧烟，你快别哭了，小心待会让大师兄看到，我们俩的小命只怕都保不住了。”
那叫碧烟的女子却不理会，仍只是哭，低低的呜咽如猫爪般挠着听者的心。顾梅妆不禁好生诧异，北清阁对外是个武功门派，虽然管教甚严，但毕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丫头，怎会连伤心哭泣也要丧命的？
这时翠竹又道：“碧烟，你知道我们这些穷人家的丫头，爹不疼娘不爱的，送到山上来说是女弟子，其实也是做些伺候人的事，也是自己命薄，能勉强吃饱已是福分了，哪里顾得上别人呀。”
顾梅妆愈听愈觉得奇怪，似乎碧烟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但翠竹像是忌惮着什么，让她认命。
碧烟勉强收了收哭音，哽咽着道：“可是我哥哥……只是说了一句不满左使的话，无缘无故就被杀了，左使自己干的好事，还不许……”话到后面就听不见了，只有几声挣扎，然后彻底静了。
“你要找死么……”翠竹压着嗓子的声音。
碧烟也收了声，四下里忽然静了，一片死寂中只听见后山丛林里似乎有乌鸦叫了两声。
顾梅妆小心地溜回浴桶里，躺下去，而后起身来，故意带起一片水声，扯着嗓子喊道：“翠竹！”
“是！来了！”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翠竹推门进来，站在屏风外，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额……这个……东离的衣服，我不会穿。”顾梅妆窘道。
“我来吧。姑娘您先别出来，当心着凉。”说着翠竹便走进屏风里来，站到顾梅妆身后，替她擦干了身子，系上亵衣，又披上中衣，穿上中裙，细心地系好带子，而后帮她穿好外衫和裙子，轻轻推她到镜前，道，“姑娘你看，可漂亮呢。”
铜镜中的人影影绰绰，露出一张粉黛不施的素颜，反而更衬得肤白如雪，眉目如画，那衣裙虽然繁复，却难得将她眉间的乖戾之气都收了许多，倒自然而然显出些东离女子的含蓄来。
“漂亮是漂亮，”顾梅妆对着镜子轻轻转身，暗暗心花怒放，只是碍于翠竹在怕吓着她，“可是穿得好复杂呀。”
“不复杂不复杂，姑娘这么聪明，很快就会的。”翠竹笑道。
顾梅妆喜滋滋地转身出门，忽见水边人影一闪，却是一个着绿衣的少女，看起来年纪与翠竹相仿，应该是碧烟了。“翠竹，这里除了你，还有别的女弟子在么？”顾梅妆问道。
“没有呀。”翠竹跟在她后面关了门，答道。
“那她是谁？”顾梅妆一指那少女，“我没见过她。”
“哦，她是我的好姐妹，和我一起上山来的。”翠竹这回答得极快，顾梅妆故意偏头看她，注意到她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顾梅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心情大好地往住屋走，边走边随意扫视了一周：“她也是伺候人的吗？”
“她……以前是在坛主屋里。”
“哦？”顾梅妆一挑眉，“坛主不是闭关了么，她也应该随他一起闭关呀，怎么还能出来走动？”
“我不知道。”翠竹顿了一顿，答道，语气生冷。
顾梅妆哦了一声，也不再问，进屋去晃荡了一圈，似乎是想起什么来：“对了，翠竹，你知道特使住在哪里么？我想去看看他。”
“哦，他被左使安排在那边园里，我带你去。”顾梅妆没有再问碧烟的事，翠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你告诉我在哪里吧，我自己去就好了。”顾梅妆冲她神秘一笑，翠竹会意，于是便指给了她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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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夕阳几近落山，顾梅妆独自走在庄里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缘故，只觉路上的人一个个都盯着她看，不禁心里乐开了花。庄里的建筑本来很乱，但她和严默的住处相距并不很远，大约走了一刻，就看见了翠竹描述中的那座小楼。
那楼有三层，大概是别院中最高的一座楼了吧，位于东南角，孤零零沐浴在行将落山的夕阳里，楼外一侧便是后山的丛林，茂密得只能看见苍翠的一团浓云。
顾梅妆站在门前抬头仰望，不禁觉得有些头晕，忙甩了甩头，正要进去，忽然有种奇异的压迫感自心里腾起。她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那倒霉皇帝的墓中。而那一次，她基本丧命。
顾梅妆脑中嗡地一声响，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那压迫感却忽地转强，如一条冰冷的毒蛇自脖颈慢慢爬过脊背，仿佛预示着某种危险的临近，她想开口喊严默，空张了半天嘴，却发不出声音。
顾梅妆心想，这一次还会有那么好运气么……
正胡思乱想时，她只觉周身一空，那种异样感瞬间消弭得无影无踪，之前的紧张像是变成了了幻觉。
顾梅妆的脚停在第一级台阶上，犹豫自己要不要再进去。从碧烟和翠竹的谈话中，她已经猜到了西梧分坛一定发生了什么异动，并且后面翠竹的异样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了她，林羡鸿和坛主之间有什么蹊跷。她感受到了事态严重，才来找严默，决定告诉他，但刚刚的感觉是什么？警告？还是因为忌惮严默而没有下手？
顾梅妆想了半天，一咬牙，还是决定进去。楼内点着蜡烛，一层却没有人，空空如也。她刚要上二层，就见楼梯口人影一闪，下来的却正是严默。
顾梅妆一路走来已是极为忐忑，此时见到严默，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忙迎上去道：“哥，我有事跟你说。”
“怎么？”严默见她脸色苍白，忙问。
顾梅妆于是将翠竹的异状以及方才的危急都说了一遍，严默听完，神情肃然，道：“放心吧，这件事我会处理的，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嗯，好吧。”顾梅妆应道。她看了严默一眼，却发现楼梯口光线昏暗，看不见他的脸，这才惊觉二楼竟然黑漆漆的，没有点灯。
“那，我先回去了。”顾梅妆转身下到一层。
“嗯。”严默仍站在楼梯口看着她，眼神深邃。
顾梅妆出得门来，心里的疑虑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深重。自己特地去找严默，但他竟没有丝毫要请她上去坐的意思，宁愿两人站在楼梯口说话，她明明受了惊吓，他也好像漠不关心，甚至放心让自己一个人回去，丝毫不担心她会再度遇到危险。
好像自从来到这座山庄以后，每个人都神秘兮兮的，像是揣着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遍地都是阴谋和秘密。顾梅妆一时猜不透个中玄机，只好摇了摇头，自己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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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默上了三楼，就见金氏兄弟站在门口，显然是偷听了自己和顾梅妆说话。他进了屋坐下，抬眼一扫两人：“刚刚是你们俩吧？”
金石没说话，金木委屈道：“我们见她鬼鬼祟祟过来，还以为她有什么目的，所以想跟踪她，没想到被她察觉了……”
“愚蠢！”严默冷冷道。
“我们又没有见过她，哪里知道她就是你的……而且她还穿着东离女子的衣服……”金木更委屈了。
“东离女子的衣服？”严默一愣。
“是啊，”金木也是一愣，惊讶他怎会突然问这个，答道，“少主没看见么？”
严默不语，怪不得刚刚看到她从亮处走上来时有些不一样，原来……
“顾梅妆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北清阁弟子而已，居然都能发现你们，”严默越想越气，又厉声道，“我原以为你们不用我提醒的，所以才放心带你们出来，你们这些年长进到哪去了？”
两人一时都不敢说话，低着头站着。
“不过这女子确实不一般，”半晌，金石沉沉道，“她竟然也发现了这里面的蹊跷。”
“嗯，不过她发现得太晚了，”严默道，神色一凛，声调突然拔高，“之前说的你们都记住了？还是按原计划做。”
“是。”金石和金木齐声答道。
严默站起身来，道：“开宴的时间也应该快到了。去吧。”
透过山庄最高楼的窗望出去，整座山庄尽收眼底，严默望着正厅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