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开口,顾梅妆知道自己无法反对,只得重新上了轺车,心里却乱成一团,只顾低着头不说话。南鸢坐在她身边,担忧地看着她,却也不好劝解,只好干着急。
太子别院位于南诏皇宫西北方向的一个角落处,前后只有三进,前院是太子平日理事之处,中间是太子书房,最后面才是太子及嫔妃住处。别院虽然不及主殿气派,但一梁一柱也是精致玲珑,加上地势较高,几可俯瞰全城,兼之山风拂动,清凉惬意,另有一番景致。
顾梅妆却没有心思欣赏这一路风景,满腹心事地下了轺车,只跟着南鸢一路穿墙过院,绕过前面书房,一到后院,立即便有人声旖旎飘过来。顾梅妆这才抬头,却看见后院流水小巧,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一群宫装丽人正在其间追逐嬉戏,一见有人来,这才连忙急急跑到顾梅妆面前来,跪下来齐齐道:“不知太子妃光临,奴婢们罪该万死。”
“起来。”顾梅妆向来不喜欢这些礼节,只淡淡道,神色平静。跪在地上的一干宫女面面相觑,又偷眼打量了顾梅妆好几眼,这才互相推推搡搡犹疑着站起来。
“娘娘,太子殿下吩咐说有要事缠身,黄昏时分再过来,您一路舟车劳顿,让奴婢们先伺候您休息。”有个胆大的宫女禀道。
“知道了,”顾梅妆稍稍松了一口气,也佯装疲倦地道,“你们都下去吧,有南鸢在就好。”
宫女们略微有些惊讶,但也不敢提出异议,行了礼便鱼贯而出。南鸢领着顾梅妆进了屋里,顾梅妆也根本不打量布置陈设,只坐在床边沉默不语。
“姑娘。”南鸢担忧地开口。
“南鸢,我有些累,先歇息会儿,”顾梅妆已经打断她,“你去外间守着吧,谁要是过来就说我不在。”
南鸢正在帮她整理带来的东西,闻声回过头来,却是欲言又止,好半晌,才点头称是,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顾梅妆在床边坐了许久。如同昨夜一样,她还是没有丝毫头绪。她绝对不能拖累沈诀,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以沈诀的性格,必然是要看到封妃大典如期举行才会离开潆城的,到那时生米煮成熟饭,顾梅妆想走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了。但如果她现在就走,谁来保证沈诀的安全?
她丝毫不指望严默会保护沈诀。事到如今,她已经很清楚地知道,对于严默来说,世上的人只分为两种,有利用价值的和已失去利用价值的,已失去利用价值的人在严默眼里就如草木砖石一般,只要妨碍他的计划,他都会毫不留情地解决掉。而且一旦沈诀被杀,南佋和东离的关系会更加紧张,这种局面对于北清阁来说有益无害。
所以,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严默都没有理由继续保护沈诀,甚至很可能为了尽早完成任务而自己动手陷害沈诀。
顾梅妆正苦恼之际,却猛听得窗外地上似乎有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她明明看过,自己住的房间临近后墙,窗外应该是高大的皇宫围墙和后山,怎么可能会有人?
她顿时警惕心起,抽剑在手,侧身轻轻靠近窗户。未曾想,还没等她细察,窗户旁的墙上已有人轻轻地敲了三声,竟像是故意在叫她一般。
“谁?”顾梅妆问道。
“小姑娘,我回来了。”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顾梅妆见他声音敦厚,又极为熟悉,并不像含有恶意,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只好再问:“你是谁?”
“打开窗户,你就会知道我是谁。”对方低低道。
顾梅妆犹豫片刻,右手握紧了剑,左手轻轻推开窗,立即闪到一边,却见来人一身布衣,面容清癯,竟是莫天时。
“前辈,怎么是你?”顾梅妆惊讶道,忙不迭做手势示意外间有人,让他压低声音,“灵渠图送到了么?”
“已经送到了,上次多亏你,”莫天时在窗下轻轻一撑,整个人轻轻巧巧地落下地来,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眼房间,“我听人说你已经快要成为南佋太子妃了,恭喜。”
“已经送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顾梅妆不欲多谈自己的事,只问道。
“上次见你们和南佋的太子在一条船上,我就有些奇怪,又见沈诀似乎有难言之隐,就觉得这其中应有隐情,所以送到图之后,我就赶了回来,却不知道你们去了哪里,”莫天时大刺刺地坐到桌旁,答道,“还好太子封妃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国,我就猜到应该是你,所以来这里找你。”
顾梅妆听他说完,这才明白原委,又听他说消息已经传遍全国,不禁心里一阵酸楚,沉默不语。
“小姑娘,沈诀在哪里?我要见他,”莫天时道,却见顾梅妆神色悲戚,半天没答话,又问道,“你有烦心事?”
顾梅妆本来心里苦闷之极,此时才回过神来,不禁喜出望外,自己正在发愁自己逃跑以后沈诀可能会遭遇不测,莫天时却正在此时出现,难道不是天助我也?有了这个武功超群的莫天时,何愁自己逃不出去,又何愁沈诀会惨遭毒手?
顾梅妆心下一喜,登时敛容,正色道:“求前辈助我!”
“何事?”莫天时诧异地问。
“事情原委以后再容我慢慢告知,请前辈助我逃出皇宫,并保护沈大人周全!”顾梅妆绝处逢生,立即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小姑娘稍安勿躁,”莫天时见她神情急切,忙宽慰道,“要我带你出去不是难事,要我保护沈大人也不是难事,但事到如今,这已经不是几个人之间的事,而关系到两国关系疏密,最好从长计议。”
顾梅妆稍稍安心,仔细一想,不禁也深以为然,这件事一旦处理得不好,两国产生罅隙,西泽很可能就会在东离和南佋之间挑拨离间,如果两国开战,最终获利的还是西泽,于是她略略理清了些思路,将自己目前已知信息和有疑惑之处也一并告知莫天时,单单隐瞒了自己接受任务跟严默假扮结拜兄妹一事。
“这样,近几天内你先称病不见太子,如果他真如你所说这般敬重你,你就可保自己无虞,”莫天时道,“我自有办法将一切查个清楚,到时候一定来接应你,助你逃出皇宫。”
“那就有劳前辈费心了,”顾梅妆此时已经孤注一掷,也顾不得许多,“沈大人和繁弱都住在皇宫外的驿馆里,您千万单独与沈诀相会,不要被我哥哥发现。”
“知道。”莫天时应了一声,就要重新跳出窗去。
顾梅妆却又拉住他,欲言又止,半晌,才轻轻说了一句:“若是实在被他发现,还望前辈手下留情。”
莫天时回头来,瞳孔幽深,盯了她片刻,露出了然的神情,点头道:“我自有分寸。”
说罢,只听窗旁人影一闪,衣衫窸窣声响,只余窗外一片青空,蓝得令人心醉。顾梅妆颓然坐倒在床上,忐忑地望向窗外,踌躇不知所措。
莫天时刚走不久,外间就传来声响,顾梅妆立即听出了木黎的声音,连忙放下帐帘,打乱头发和衣躺下,用被子将身上蒙得严实,佯装成在熟睡的模样。不多时,就听南鸢道:“姑娘说是累了,已经歇下还未起来。”
“多久了?”木黎问道。
“约有大半个时辰了。”南鸢答道。
说着就听见内间门帘响动,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在床边停住了。顾梅妆等了好半晌,那人却再没有响动,不由惊疑,轻轻睁开眼来,隔帘望去。影影绰绰间只见木黎高冠博带,衣着比之前相见之时华贵许多,浑身上下已是洋溢着帝王家的威严气质,却只是怔怔地隔帘望着自己,眼神空寂,显是出了神。
她生怕木黎发现自己装睡,连忙闭上眼,一动也不动,等了半日,木黎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轻声离开,掀起门帘出去了。
顾梅妆连忙从床上坐起来,长舒了一口气,稍稍心安。
虽然自己仍然身陷囹圄,但总归是有了个努力的方向,只等莫天时那边再带来消息了,余下的几日里,自己只需继续装病即可,至少不用再提心吊胆。长久压在顾梅妆心里的大石总归一松,她重新脱了外衫躺下去,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