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提起酒壶,凌远清又为自己斟上一杯酒,一口饮尽之后,他才慢慢道:“你这又是何苦?”他与萧呈烨相交可称莫逆,自然不会看不出萧呈烨的心思,只是如今事已至此,再无挽回余地,他便也有意不予提起,免得揭了萧呈烨的疮疤而已。
长叹一声,萧呈烨道:“这事,说到底,其实也是我自己的缘故!”与远黛相识之初,他从未想过男女之事。只单纯的将她看做凌府一名不受重视的庶女。甚至对萧呈娴的有意无意的取笑,也全然没放在心上。然而事实证明,萧呈娴的眼光极之精准。
她觉得远黛不凡,她与远黛投缘,她处处帮着远黛,甚至无视他言语上的劝阻。而他也因此与远黛渐行渐近。愈是相处,他便愈觉得她不凡。她并非张扬之人,甚至可以说,她是淡雅平和的。离她愈近,他便愈觉她的特殊。
清淡如菊,心素如简,说的岂非正是她这样的女子。
原本他是可以娶到她的,他清楚的知道这一点。萧灿夫妇对他们兄妹无疑是宠爱的,这种宠爱并不表现在放纵上,却表现在尊重二字。萧呈烨甚至可以肯定,只要他同父母略提一提这桩婚事,萧灿与杜夫人想必都不会反对。而况他很清楚的知道,杜夫人对远黛是极有好感的。然而他还是错过了。这一错过,就不能再回头。
没有错失,也许他就不会这么怅然。是的,只是怅然。这份怅然,初时甚至是淡淡的,而越到后来,便愈加的浓郁。到得今日,更是攀上了高峰。
看出他的怅然,凌远清却是大笑一声,又自饮尽一杯,这才懒懒道:“可见你我两家终究是没有什么缘分的!”经了灯棚猜谜一事之后,对于萧呈娴,他已是完完全全的放下了。因此这一番话说来,却是轻松自得,满不在乎。
萧呈烨听得也笑,跟着饮尽杯中美酒,他失笑道:“可不正是如此呢!”既无缘分,他也该尽早脱身才是。这一顿酒饮尽,也就该是他彻底放下的时候了。只是想不到,他居然能谈笑风生的喝着她亲手酿的酒,彻底截断这段情意。这段缘分,也算得是有始有终了吧。
萧呈烨默默想着,心中忽然便觉轻松快意了许多。
二人也不多说,便自你一杯我一杯的饮着酒。不过片刻,已将一壶酒饮尽。凌远清犹自不满,便又唤了文绿再送酒来。文绿无奈,少不得又送了一壶。
远黛这酒,虽是果酒,但酿制方法,却与一般果酒颇有不同。二人喝在口中,只觉香醇,倒不觉辣口,却不料这酒后劲甚足。饮到第四壶尽,二人已自醉得深了。
文绿见着,也只得唤了人来,将他二人抬了下去,各自休息。
…… ……
别过萧呈烨,远黛仍是自别宅小门悄然穿过,无声无息的便回了自己如今所住的小院。才到了院子门口,便见文屏满面焦灼之色的频频看视。眼见远黛过来,便忙快步上前。
冲她一笑,远黛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吗?”文屏面上虽有交集之色,但却并不十分紧张,她便知道,文屏必是有什么事儿才会在此等她。但此事应该并非什么急迫之事。
文屏一面上前扶住她,一面匆匆应道:“是宁夫人,她已在我们屋内等了小姐好一会了!”
远黛便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便随文屏匆匆回屋。宁夫人果然正在屋里等着,见她回来,忙自起身笑道:“回来了?”看那模样,倒仿佛松了口气一般。
松了口气之余,目光便也不无诧异的上下打量了远黛一回。
含笑上前见了礼后,远黛道:“姑姑来了多久了?”面上倒也没有太多惊惧之色。
她这次出门,宁夫人本就是知道的。之所以在此候着,想来是见天色不早,她又迟迟不归,心中有些担忧,所以才会来此。
果不其然,宁夫人应声笑道:“倒也没有什么事儿,只是等你一道用晚饭罢了!”
远黛少不得笑应一声,便又告了罪,起身换了女装出来。
宁夫人见她出来,便携了她手,一路出了院子,一面走,还不忘笑道:“远黛扮起男子来,倒也很似模似样呢!”言下竟略略的带了几分试探。
为之一笑,远黛道:“我自幼好玩,却是时常扮作男子的,倒叫姑姑见笑了!”
笑着摆一摆手,宁夫人道:“这却有什么可见笑的!姑姑当年可是也年轻过的!”
见宁夫人似有伤怀之意,远黛也不好完全听而不闻,只得顺势避重就轻的问道:“与姑姑认识也有好些日子了,我竟糊涂的一直没有问起姑姑的家乡呢?”
“我的家乡吗?”宁夫人微微凝神:“我家在全州西面的一座小山村。村子靠山面水,倒也算得秀丽……”说到这里,宁夫人顿了一顿,叹了一声后才道:“我离家许多年,等到再回家乡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的爹娘亲人早在数年前就搬进了全州城。从前的屋子也早没有了!”
她语调平和,仿佛只是在陈述着一些往事。
远黛听了,却不禁有些失神,许久,她才低声道:“姑姑应该很怀念那座山村吧?”
不承想她会问起这个,宁夫人足下稍停,回首看向远黛:“远黛想念万州吗?”
眸光因着这话微微一黯,半晌,远黛方摇了摇头:“物是人非,又有什么可想念的呢!”
宁夫人听着,便也叹了一声,却忽而低声吟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远黛听得眉目微动,若有所想,最终却自默然无语。
宁夫人却又是一笑,笑容之中略带苦涩:“从前我总觉得人生最苦莫过于物是人非,但那年回过眉州后,我才明白,原来人生最苦,莫过于人非物也非。”
“我十二岁便入了宫,风风雨雨十余载,总算可以回归故里。”宁夫人慢慢的道,眉目之间全是淡淡的怅惘:“在我心中,我家该仍是从前的模样。爹娘健在,兄弟和睦。可等我回家,真正看到他们了,我才忽然发现,原来一切早不是我想的那样了!”
宁夫人并没将话继续说下去,但远黛已可隐约猜到她不曾言及的那些话。人心本来善变,贫贱之人,一朝骤然富贵,而能保存本心之人,实在并不多见。
自己无意之中的一句话,竟致触动宁夫人的伤心往事,这让远黛心中多少有些歉然,才欲转开话题时候,宁夫人却已抬手一指前头,温言道:“我们已到了。”
远黛应声抬头看去,却见前方不远处,花木葱茏的所在,一座小小楼阁微露一角,可不正是那日百里肇来时,三人一道用饭的那处花厅。(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