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将体内气机平复，葛青盘膝坐在老者对面，恭敬问道：“不知老前辈此来，究竟所为何事？”
吴中八剑与那无锋却利的“斩仙”剑棍，此时俱都整齐摆在他身侧，显然老者并非为此而来。况且这老者之修为，已经高到惊世骇俗的地步，想必也定不是为了那《琅琊剑典》。那么，他到底是为何而来？是为了阻挡自己复仇，还是为了恶兽神光？
葛青心中捉摸不定，一边继续打坐，一边侧耳等那老者回答。
纵然心中百般猜测，但老者的回答却依旧出乎他意料之外，只见老者亦是盘膝坐在尘土之上，对他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小友，贫道此次下山，便是为你而来。”
葛青神情古怪的看着老者，许久后才疑惑道：“小子无才无德，不敢劳动前辈大驾。”
“非也，非也！”老者微微摇头，继续说道：“小友，你可知晓，如今你之名声，已经传遍了整个修道界？”
葛青不动神色，只将手指向身侧八柄绝世利剑，冷声说道：“可是因为此物？”
老者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这八柄绝世神兵，虽然是当世难得之物，但却还不足以惊动整个修道界。”
“看来我身怀《琅琊剑典》之事，在修道界已是人尽皆知了么？”葛青面色沉稳，娓娓而道。
却不料老者依旧摇头，笑道：“剑典的事，自然是闹得风雨满城，但想来如今却没有人再敢打它半点主意，毕竟琅琊剑宗的那疯子已经发了话，想来应当再无他人敢觊觎半分，所以你只管好好保存便是。”
“琅琊剑宗？”这四个字听得有些耳熟，葛青疑惑道，“看来这《琅琊剑典》便是他们的镇派之宝？”
老者点头笑道：“你果是聪慧过人，这剑典便是琅琊剑宗的镇派之秘，当年因牵扯到修道界一件极大的事情上去，所以才会流落凡俗红尘数百年，如今被你再度带回修道界，想必亦是机缘所致吧！”
被老者这么一说，葛青心中反而愈加糊涂，低头思忖许久后，才抬头说道：“敢问前辈，当年将这剑典赠与我剑谷祖师爷欧冶子大师之人，与如今琅琊剑宗的掌门到底有何渊源，有牵扯到哪一样极大的事情上去？小子可不想糊里糊涂便惹了一身灾祸。”
老者捋须微笑说道：“小友，如今纵没有这剑典之事，你亦是惹了一身灾祸了！”顿了顿，不待葛青询问，便继续说道：“当年赠送剑典之人，实乃修道界一奇人也！亦与当今剑宗长门有有莫大干系。此时天色尚早，不知小友可愿听我讲一个故事？”
葛青知晓他定是拖延时间无疑，但依旧神色如常，只恭敬说道：“小子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老者应道：“我知你心中此时定是万般疑惑，不过，待我将这个故事讲完之后，或许你心中疑惑，多半便会有了答案。”说罢，示意身边童子将古琴递与他，而后朝葛青微微点头，边奏高山流水之音，边将那故事娓娓道来……
修道界位于俗世之外，门派林立，正邪参半。
诸多门派之中，以五大宗门最为鼎盛，分别是位于极西之地的昆仑仙门，威慑海外一百零八岛的蓬莱仙岛，偏居神州浩土西南一隅的蜀山剑派，凭剑道争锋天下的琅琊剑宗，以及宣言佛法、独树一帜的五台山佛宗。这五大宗门枝联叶并、相互提携，渐渐便成为修道界中五大巨头，而这个故事，便从琅琊剑宗开始。
那时候，琅琊剑宗出了一个锋芒毕露的人物，他的名字唤作“楚无涯”，曾以一人之力，剑挑昆仑天玄真人，力压修道界五大宗门，而后仗剑至无极海，突破封印进入魔界，戮妖屠魔以千计数，据传连魔君昊天也不敢直撄其锋芒，这是何等的英雄气概！
然而，等到他再回到修道界的时候，却发现此生挚爱的师妹，竟已经成了他人的妻子，而那个夺他之爱的人，却正是他的胞弟——楚无邪。怒火让他丧失了理智，断绝兄弟恩义，而后一剑将师尊斩杀，恰是应了那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而他斩杀师尊的消息，则让整个修道界震惊万分，骚动不安。
再之后，五大宗门设计将他围困，但他却拒不认错，并扬言要用手中的剑，将腐朽糜烂的修道界清理一番，长者们再无法忍受他的狂妄，便下令将他这颗毒瘤除去。之后的之后，就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旷世大战，风云俱动，天地色变，然而历时数十日之后，五派精锐损失过半，虽让他身受重伤，却终究无法将他留下。
自此之后，世人再也没人看到过他，他的名字成为修道界的禁忌，渐渐落入尘埃、无人知晓了！
说到这里，老者按住琴弦，向葛青点头笑道：“如今《琅琊剑典》既然落在你的身上，想必当年楚无涯受伤逃遁之后，定然与欧冶子大师有过交情，想必那时候便这剑典交予了他，说不得当年大师举族迁徙到剑谷，便是为了此物吧！”
葛青点了点头，低头沉思片刻，开口说道：“前辈所言极是，当年干将莫邪夫妇二人，便是因这剑典之故为大周昏君所杀，及至后来，祖师爷便带领所有族人弟子迁徙到剑谷之中，为的便是避开那许多灾祸。”
“果然如此！”老者点头笑道，“但想来这亦是楚无涯最后一次现身俗尘了，自此之后，便再无人看到过他的身影，也不到到底隐身何处，二百年弹指如一瞬，倒教他那一位弟弟好生寻找。”
于修仙之人而言，二百年确实不过是转瞬即逝，但对于红尘俗人而言，却不知是几生几世了！葛青忽而又想到与明月之间的百年之约，沉吟许久后方才压下心中思念，开口说道：“依老前辈之言，想来如今琅琊剑宗掌门，便是那奇人楚无涯的弟弟楚无邪了？”
老者微笑点头，说道：“正是！”
“那么他到底说了什么，以至于别人再不敢打这剑典半分主意？”葛青继续疑惑问道。
老者捋须说道：“那疯子曾经说过，若有人敢动剑典半分，便就是他此生必杀之敌，他修为之高，性子之邪，直追当年乃兄楚无涯。曾只人仗剑远赴北邙蛮荒之地，剑杀三十六天妖，自那以后，便再无一人敢将他的话视作儿戏。不过，如今老夫看来，他也只想护你安危，倒未存有将你纳入剑宗之心，这却是怪极了！”
“他为何要护我？”且不去理会那最后一句中的玄妙之意，葛青疑惑道。
老者笑道：“这却不难理解，当年那件事情中存有颇多误会，楚宗主既然要保你之命，自然是为了寻出他那位失散多年的兄长了！”
葛青心中疑惑方才释疑几分，却又立即浓了许多，对于这些修道者，在他看来，一个个俱是脾性古怪，既然他要护自己安危，那就让他护去吧！想到这里，葛青才向老者说道：“既然不是为了吴中八剑，亦不是为了琅琊剑典？那么老前辈到底为何而来？”
“老夫为何而来？自然是为了你了！”老者点头笑道。
“为我？”葛青瞪圆两只眼睛，震惊看着眼前老者，疑惑道，“莫不是老先生认为我是百年不遇的修道天才，存心要将我纳入道门吧！”
老者朝他微笑点头，开口说道：“老夫正有此意，不过，小友你天资之高，怕是你自己都不曾知晓得。”
想到年幼时候那诡异剑脉，葛青疑惑道：“老先生你且说说到底有多高，小子我还是禁得住吓的。”
老者捋须正声说道：“千年以来，论修道天资，能与你争锋者，想来只有楚无涯一人，而万年以来，说不得便只有远古时候的奇人青狂。如今修道界数千年来无一人得道飞升，说不得你便就是那唯一能冲破这天地桎梏之人了！老夫这样说，想必你心中自然有数了吧！”
饶是葛青性子坚毅，亦在心中做了百般准备，此时仍是被老者这寥寥数语，给惊得是目瞪口呆，他指着自己，许久后才出声说道：“老先生你莫不是看错了吧！小子区区陋资，哪里敢是万年以来第一任？你这样说，莫不是故意要将我坑骗，好让我拜你为师吧！再说你刚才也说了，修道界数千年都没一个人能得道成仙，纵然小子天子再高，怕也没那般可能的吧！”
“非也！老夫曾费尽百年之功勘透半点天机，因此方才所言，绝非妄语，我今日此来，便是要与你结这一段师徒之缘。”老者正视着葛青双眼，微微笑道。
葛青连连摇头，苦声说道：“老先生你的德行与修为，小子俱都佩服万分，但却不能拜你为师随你入那修道界中。”方才这许久时间的交谈，他确实已对这老者敬佩万分，但心系俗尘的他，确是无法答应老先生这突如其来的请求。
“为何？”老者坦言问道。
葛青的眼前，再度闪现明月无暇笑脸，他将拳头紧握，恭敬说道：“小子尘心未泯，还请前辈见谅。”
老者笑道：“我虽让你拜我为师，却不曾要你出家做道士，你只管娶妻便是。”
“嗯？”葛青两眼瞪着老者，惊诧道，“不是说修仙之人，一心只求仙缘、不问红尘的么？”
老者哈哈大笑一声，才应声答道：“男欢女爱，本是天性，我辈虽求天道，却不禁人性，小友你却是多想了！”
却不曾料到修道界远比想象之中要开放许多，但葛青依然摇头说道：“即便如此，小子还是不能答应老前辈。”
“可还有其他事情？”老者笑道。
葛青正声答道：“小子身负血海深仇，此行本是要取一位仇人项上人头，却不料被前辈所阻。”他还未为剑谷数千英灵复仇，又怎会去做那寻仙修道的逍遥散人？
“这也无妨，老夫且让你看一幅镜像，而后再做决定不迟。”老者双手在虚空中缓缓画出一个巨圆，而后轻叱一声，那圆中便立即闪现许多人影出来。
葛青定神看去，却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巨大皇宫，金殿之上，端坐着一个横眉冷眼的中年男子，此时似正大声斥责阶下众人。他听不到这人在说着什么，心中正疑惑时候，忽然只见一道利芒闪现，在镜像中许多人惊诧的目光中，已然击中那中年男子胸口，而后一个年轻人影缓缓显露出来，冷笑一声，将那利刃拔出，飞身便走，而那中年男子却已然瘫坐在地，面如金纸，想来是无法救活的了！
“这人便是楚王？”那镜像缓缓消失无迹，葛青抬首，疑惑问道。
老者点头道：“自然便是当年楚王了！”
“那刺客又是何人？因何刺杀楚王？”葛青继续追问道。有人竟在他之前，便已将那暴君刺杀，怎不教他心中疑惑万分？
老者摇头，笑声说道：“老夫并非神算，自然不知，当想来定是天理报应，须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任何一人做了错事，都会遭到报应的。”
“楚王到底死于何时？”葛青不理老者言语中的隐晦教化，继续问道。
“自然便是刚才了！”老者应答如流。
葛青自然心存万分疑惑，竟不再开口询问，长身而立，随手一招，便将那八柄利剑俱都纷飞半空之中，而后踏剑如飞，朝着南方楚国王宫的方向疾驰而去。见葛青离开，恶兽神光猛然自地上翻身而起，缀在葛青身后撒蹄狂奔。
“先生，让我去将他拦下吧！”捧剑而立的童子怒声说道。
“不必！”老者摇了摇头，将古琴交予童子，接过长剑笑道，“我们且随他走一遭便是，若他不能了却这桩红尘恩怨，他日修行心中必生恶魔，却不是甚么好事情的。”说罢，随手一卷，便携童子远远缀在葛青身后。
行了约莫三个时辰，葛青方才来到楚国王宫的所在，果然便如那镜像中景致一般无二，却平添了许多肃杀阴冷。肃穆钟声连绵不绝，大臣们在王宫中进进出出，俱都神色恐慌，又兼有许多宫娥婢女伏首痛苦，这一切都说明了一件事情，便是那天杀的暴君楚王，已然身死魂销。
只可惜，不是死在自己的剑下！
葛青踏剑立在半空之中，遥望下方，神情阴冷至极。许久许久之后，神色才舒散几分，转身向身后老者躬身恭敬说道：“如今小子恩怨已了，愿拜前辈为师。”
老者立在他身后虚空中，点头笑道：“如此甚好，明日你便随我一道前往蜀山吧！”
“蜀山？”葛青疑惑问道，只怔怔看着眼前老者。
老者捋须微笑说道：“老朽道号德元真人，便是如今的蜀山剑派掌教，你既拜我为徒，他日便是蜀山的掌教首徒了！”
蜀山剑派？掌教？掌教首徒？
想到这里，葛青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莫不成他所说的那万年一遇的修道天资，果然真有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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