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玙璠心中大怒,这登徒子说话好不客气,本小姐还不屑高攀呢!想到在绫罗画舫曾被翟璟珉狎亵打量注视,气愤处,也顾不得尊卑礼数,步玙璠暗地里狠狠剐了他两眼。正待收回目光,发现皇上正不解地看着翟璟珉与她二人,方才的小动作尽收皇上眼底,步玙璠急忙低头做无名小卒状。
“这位书生好生面熟,何许人士?可曾入过宫来?”小皇帝注视着步玙璠。
莫不能让皇上记起她曾在宫外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步玙璠担心女扮男装被识破,急忙低头出列,跪拜行大礼道:“草民步瑜,为蘼芜姑娘在葵国的伴读,未曾入宫得见天颜。只是小人天生女相,皇上阅美女无数,所以觉得面熟罢了。”
皇上点头认可,这书生的模样果跟女子相像,许是自己在画舫见过也说不定。
“既是蘼芜姑娘的伴读,想必才学出众,起来赐座吧。”皇上开金口。
步玙璠谢恩,唯唯诺诺坐了,仍旧大气不敢出一口,做低头认罪状。
“步伴读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博学并不比御前侍讲差半分呢。”不等皇上问话,蘼芜姑娘自做王婆开始卖瓜。
“哦?看来步伴读擅讲经筵呢。”皇上仿似想到什么。他三岁登基,自记事起,杨太傅就上书乞求早开经筵,择老成识大体者辅佐左右,十多年下来,他并没有少听内阁学士们讲经论史。
“蘼芜常听步伴读讲经论史,自觉受益匪浅呢。”“王婆”继续夸她的“瓜”好,不信没有识货的来尝“瓜”。
“村野之夫、床笫之人,何必登堂入室!”翟璟珉话一出口,自己都失神片刻,他怎也喜欢管他人闲事了?蘼芜姑娘笑得更加婉媚了,郕王开口解围,事情变得有趣了呢。
“郕王爷跟随陛下多年,想必耳濡目染知晓些尧舜之道、唐虞之治,自是不必把我等乡野之人放在眼中。”步玙璠一脸清高。若换做是他人说出郕王这番言语,步玙璠一定默不作声,正好顺势自贬只图个销声匿迹。只是,那登徒子总能激起她心中无名怒火,现今说她是浪迹“村野”、流连“床笫”的男宠,她绝咽不下这口恶气。
翟璟珉没料到步玙璠会做如此反应,为其解围其却不领情,暗叹自己多事。
小皇帝觉几人间气氛不对,却也说不出何处不妥,只觉得争锋的焦点在那位步瑜身上,忍不住多看他几眼。步伴读确实是长相讨喜的人儿,也难免郕王说他是“床第之人”。
看着看着,小皇帝觉得心上有只小猫爪子在抓挠,痒痒难耐,急忙拽回心思,清了清喉咙说:“方才诸位佳丽都各展才艺,步伴读虽为男子,但也可向众人施展才华。步伴读就为大家讲经论史一番,以明众人耳目。”
步玙璠的老爹步佑珵是御前侍讲学士之一,外祖父更是当朝太傅,她自幼博览群书、耳濡目染,区区讲经论史,难不倒她。
步玙璠领旨谢恩,又慢步踱到郕王面前,突然“腾”地跪下,脸上一抹得意之色闪过。翟璟珉微微一愣,急忙站起身来,避过步玙璠的跪拜。皇上在堂正坐,岂容他一名王爷充大受人跪拜?
“步伴读何以对郕王下跪?”皇上看了郕王一眼,不解地问。
“草民并非在跪郕王,只因草民接下来所讲为太祖皇帝亲自撰写的《大诰篇》。”步玙璠双手握拳,直指苍天,一本正经道,“为表敬仰太祖之心,草民只得跪着讲此律法。”
皇上点头称许,翟璟珉这才小心翼翼坐下。
翟璟珉还未坐稳,步玙璠轻声说道:“草民跪,诸人皆宜跪。”《大诰篇》为大翟开国皇帝亲自撰写的律法经典,草民都要跪讲,你们坐着听便是对太祖皇帝不敬。
翟璟珉眉头一皱,步瑜好胆色啊。
诸人愕愣,对太祖皇帝大不敬的罪名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皇上略微思索了一下,起身走下御座,轻扬袍角,跪下。
皇上都跪了,他人岂敢不跪?
郕王、诸位皇太妃紧随跪下。一众大家闺秀、乐官礼臣、内侍宫女,不吭一声,全部跪下。
步玙璠这才满意地开始:“太祖皇帝考察前朝灭国缘由,认为其祸源为‘威福下移,驯至于乱’,因此主张以猛治国,刑用重典,亲自撰写此《大诰篇》……”步玙璠侃侃而谈,接连讲了一个时辰还没有要终止的意思。
小皇帝平日习课业之时,总是一人面对不苟言笑、划一不二、刻板生硬的大学士,今日眼前换成一名粉面书生,模样俊美,声如泉水,妙语连珠,身旁还有众位美女相陪上课,顿觉心情畅快、耳目一新。
步玙璠与小皇帝二人一个讲得口若悬河,一个听得拍手叫好,可苦了跪拜在旁的女陪衬们。诸位太妃娘娘、大家闺秀哪里曾受得此等苦跪,个个心中哭爹喊娘、怨声载道,却仍旧柳腰挺得直直,露出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敢有怨言、敢不专心,便是对太祖皇帝不敬,对大翟皇族不敬,想表不满也得掂量着自己脑袋的分量再开口。
偌大的御花园,除了步玙璠慷慨激昂的讲解,和小皇帝时不时拍巴掌声、叫好声,再无觥筹声乐。好好的重阳赏菊佳宴,被步玙璠破坏成为学生跪听夫子授课了。
待得“夜宴”结束,步玙璠起身站起,才知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她双腿已跪得冰冷,麻木无知觉了。
小皇帝“诶呦,诶呦”呲牙咧嘴地叫着被内侍太监扶起,放在辇轿上,还不忘夸奖步玙璠讲得入情入境,许下圣意改日把她召进宫来与众大学士对讲。
李振拿出一件黑狐毛大氅给小皇帝披上,又在皇上双腿上放上暖手炉取暖,这才命令内侍赶紧将皇上抬入寝宫取暖。
步玙璠盯着那件大氅,惊得嘴唇哆哆嗦嗦。毛色油亮、做工细腻,皇上身上披的这件黑狐毛大氅,正与她从南宫别院穿走那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