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他很熟练地合上了便当盒,又随手关掉电脑上刚刚自己看过的网页。网页的标题是:天威集团季报。
做完这些,他从容套上外套,然后走过去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也许是柔软的夜色可以软化坚硬的心,今天的黑泽竟然显得十分情切和温和,他泡了一杯茶放在招待客人用的木桌上,中山盛夫战战兢兢地坐下,恭敬地端起茶杯闻了闻,然后轻轻呷了一口。
“黑泽君,”中山盛夫说道,“深夜造访,不甚打扰。”
“客气了,现在是下班时间,你什么没有回去,还呆在公司?”
中山盛夫惶恐道,“我知道您一向视公司如生命,几乎天天都要加班到很迟,很多时候甚至不回家休息,既然副总裁都这么尽心竭力,我作为您的一个雇员,怎么可以不认真工作,现在公司正因为我们研发中心的失误蒙受着巨大的损失,我感到非常惭愧。”
“呵呵,”黑泽抱着身子,眼睛没有交点,“我之所以经常呆在公司里,只是因为我的个人习惯罢了,和工作努力没有什么关系……”
他眼神柔和了很多,往日那个如同杀手一样的黑泽好像消失不见了,或许此时此刻有什么回忆触及了他心里柔软的部分吧。他接着道,“一个男人,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家庭,否则……否则取得再多的东西也是枉然。”
中山盛夫不明白为什么黑泽君会说这些,他只是懵懂地点头附和。
“你有一个儿子是吧。”黑泽嘴角突然滑过一点点温存,“他现在在哪里读书呀。”
中山盛夫完全震惊了,因为黑泽从来不是那种给人感觉有一丝人情味的人,绝对不是。可是为什么今天,在夜色的笼罩下他居然变得这么感性,而且竟然还问起了关于他家庭的事情,简直不可思议。
“犬子现在上智大学就读……”
“哦……”黑泽很开心地笑道,“很厉害,上智是东京十分出名的私立大学呐,你儿子将来一定可以超过你。”
中山盛夫放佛也被黑泽感染了,露出了属于父亲的陶醉的微笑。
“你既然这么迟来找我,一定有新的进展,对吗?”黑泽转过话题。
中山盛夫马上恢复了严肃的表情,“是的,黑泽君,我们已经制定了一个新的解决方案。”
说着,他取出包里一打材料交给黑泽。
黑泽接过这些东西,坐在了沙发上开始认真阅读起来。
“嗯,”他看了大半,点着头表示赞同,“这个方案很合适,最重要的是十分便于实施,嗯,中山,你干得很不错。”
“黑泽君,这个方案的构思并不是我想出来的。”
“哦,”黑泽疑惑道,“那是其他公司的专利吗?”
“是一个前段时间来我们公司考察的中国考察团中有一个学生提出来的,我们当时做了记录,所以现在才想起来……”
“中国学生!”黑泽眼睛瞪大。
“是L大学环境学院的学生。”
脸上的肌肉不由得抽搐了一下,“L大学环境学院”似乎在黑泽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你有什么打算。”黑泽恍惚地问道。
“收购。”
窗外,夜色又稠密了许多,高架桥上飞驰的车辆前灯链接后灯,组成了一个长长、亮亮的带子。
黑泽的眼睛还是没有焦点。
中山盛夫第一次看就这个男人身上有一些脆弱的东西。黑泽现在木然看着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映进来,勾勒出他英俊的轮廓。
黑泽好像比想象之中要年轻一些。
两天以后,中山盛夫从大阪机场登上了飞往中国的飞机,终点是B市。
飞机轰轰烈烈地从地面拖拽强烈地气流起飞,窜入大阪上空稠密的云层,在窗外完全成为白色的一片之前,中山看到了地面房屋、街道一点点变小。
飞机昂着机头一路向上爬升。
最后,圆形的窗外白雾散去,烈日直刺进来。
中山盛夫拉下了窗帘板。
接到姜华老师电话的时候,夏文澜还在床上没有起床,他甚至昨晚上忘记了关机,手机在桌子上震得很欢快,让人心烦意乱。
眼睛有些酸痛,枕巾的一侧好像湿漉漉的。
夏文澜摇了摇头,身上还有没有散尽的酒气,想想昨天晚上的那些事情,真的希望那只是个悲惨的梦而已。
王雪的哭泣声好像还在耳边徘徊。
为什么会这样,喝醉以后不是应该什么都不记得才对的吗,为什么还有这么多记忆留下了呢?
“夏学长——”王雪拉着夏文澜的手臂,不想让他再把酒送进自己的嘴里了,“你的身体刚刚复原,不要这样喝酒呀……”
“你有什么伤心的事情告诉我好吗,虽然我很笨,也许不能全都明白,可是……只要说出来终究是好的……请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
眼泪从王雪清澈的眼睛里不停流出来,她哭得快要没有力气了,可是她劝不了夏文澜,她很笨,真的很笨,因为她连夏学长为什么会伤心也不知道,她心里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他这么喝酒的话身体一定会受不了。
这是一个黑暗的酒吧,就做“深夜火炉”,离学校不远,然而学生很少会去那儿,夏文澜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是呵,他以前怎么可能回来这样吵闹的地方呢。
他感觉脑子好像要裂开了,灯光闪烁的舞台上,几个身着暴露的舞女正在尽情地跳着热舞。
夏文澜感觉眼前一片混乱,到处都是闪动的光点,这些光点忽大忽小,忽明忽暗,好像什么法术一样让人眩晕。
台上的舞女舞动的腰肢,身边有很多人吵闹着,酒杯里的酒洒出来,溅得到处都是。人们大笑大闹,毫不掩饰自己的狂放。
夏文澜的眼睛已经被台上的什么东西定住了,他的身子已经不受意识控制,于是,他拿着手里的酒杯缓缓走向前去。
那些光点还在肆意在他身边乱晃,不知疲倦。
所有人好像都在摇晃,整个世界都是歪歪扭扭的,于是他只要蹒跚地保持着平衡。
这是一件很困年的事情,可是,他办到了,他走到了舞台的下面,那些舞女的脚步欢快地踏着激烈的拍子,在不大的舞台上变化着位置。
台下的一个服务生装扮的小生用手势示意夏文澜离开,不要靠舞台太近。
夏文澜全然没有看到,他继续向前走去,几乎已经贴到了舞台的边侧。
服务生走了过来,他看出这个人已经喝醉了,害怕他会生事端。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夏文澜从身一跃,跳上了舞台。
王雪也跟了过来,她脸上还挂着泪珠,目瞪口呆地站着。
舞女们看到这个浑浑噩噩的醉汉,都惊得后退,夏文澜却歪着头站在那里,仔细地打量着受惊的几个女孩。
台下所有人都看着着匪夷所思的一幕,音乐也停了下来。
几个服务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也跳上了舞台,想要抓住这个闯入者。然而,那个人大吼一声,推开了企图拉住他的几个服务生。
于是,几个人和夏文澜扭在了一起。夏文澜最终还是被拉了下来,他脚步很错乱,一下踩在了舞台边侧的一个地灯上,接着,他觉得身体一下失去了重心,向着舞台下方倒去!
在空中,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可以依附的东西,只能任由身体摔向地面。
五光十色的小光点,还在乱窜乱跳。
从天花板,到舞女惊讶地表情,到张大嘴巴看着的人们,夏文澜在跌落的一瞬间看到了很多很多……
最后一幕,是尖叫着冲向自己的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