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房间就在夏文澜的房间边上,此时门紧闭着,里面正在开会。
姜华的表情依旧严肃,他今天戴了一副大大的黑框的眼镜,夏文澜记得,老师以前是不戴眼镜的,所以他今天看起来多少有些别扭。
老师闷闷地开腔了。
“明天早上,你们就和我去新辉集团的一个厂区考察,这次考察很重要,而且,要是运气好的话,我们中午的时候或许可以见到集团老总王石土。”
夏文澜惊了一下,竟然要去见那个传奇人物王石土吗,他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激动。
孙浩反应则比较平淡,他还是一脸倦容地点点头,然后问道,“有什么具体任务吗?”
“你们的主要任务是记录好你们看到的东西,记住,不要在乎领我们参观的工程师说什么,所有结论都必须基于自己的分析和观察。”
两个学生点头,记下了老师说的话。
姜老师这时候从黑色的皮包里取出一沓文件,一共两份,分别放在两个透明的塑料袋子里面,他交给来了这两个学生一人一份。
“这是一些资料,你们先回去看一看吧。”老师说的很平淡,好像这些资料都是十分平淡无奇的东西。
但是,夏文澜的眼中却闪过了一丝惊异的亮光。
他接过了老师递来的文件,抑制着内心的冲动。然后,他看似随意地翻看了一下,很快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那就是,原来,这些文件没有落款也没有时间甚至没有备注,不具备任何必要的文献格式,就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其他信息好像故意被过滤掉了,似乎有人不希望阅读者知道文献的出处一样。
很多问题都浮现在了夏文澜的脑海里。
姜老师为什么在参观前一个晚上才把资料发给我和孙浩学长?如果老师很在意这次考察活动的话,不是实现准备得越充分,让大家知道得越清楚就越有利于考察的顺利进行吗?这些都很奇怪,就如同这些没有格式的文件一样,在不寻常之中似乎暗含秘密。
现在已经是晚饭时间了,从上飞机那会儿开始算起,大家的肚子都已经空了超过五六个小时,所以难免有饥饿。
姜华用电话叫了晚饭,很显然,这家酒店的豪华气息没有勾起姜老师太多的兴趣,他甚至都懒得下去到大堂里享用晚餐。
孙浩显然有些遗憾,不过在老师面前,他并没有显露出来。
晚饭是盒饭,形式上似乎比较简单,但是内容上却也毫不含糊,有做工精细的海鲜还有加入人参熬制的野菌汤,炖山鸡等等,都是大城市里难得一吃的高级野味。
真没想到盒饭也嫩吃出这么多讲究。
夏文澜拿到他自己的那一份,回到房间里,带上房门。
饭菜的香味还馥郁在空气中,但是他第一时间却没有去动手上的盒饭,而是把它放在了书桌边上。
接着,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刚刚老师给的那份文件。
夏文澜的眼睛发出了兴奋的光芒。
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一样,之前老师给的那些资料都是无关痛痒的,而这次的这一份文件,则很有价值。它很全面而且细致地分析了新辉集团的各个生产线的工艺,虽然不是那么具体,但是却十分透彻和清楚。如果这样子的资料出现在了新辉集团竞争对手的手中,那么一定是很有意义的。
但是,似乎还差了一些东西……
夏文澜飞快打开了电脑,“啪啪”的敲打了一阵键盘。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惊恐。
这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了。夏文澜条件反射似的关掉电脑上的网页。
姜华老师十分从容地踱步进来,好在他似乎没有发现夏文澜面色的变化。
“老师……”夏文澜站了起来,克制着心脏狂跳的冲动。
姜华却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容,“小夏,刚刚我们三个开会的时候我有些事情没有说,现在想单独找你聊聊。”
“……?”夏文澜疑惑地听着。
“这个寒假开始之前,学校曾经发放了一批助学金,这笔钱是社会上一个团体临时捐赠的,因为时间比较紧,所以发放得很匆忙,很多同学都不知道,但是,我帮你报名申请了一份,而且,学院里前段时间已经批下来了,估计年前就能发放到你的账户里……”老师顿了顿,“我知道你家庭条件比较拮据,以往寒假经常出去打工,这笔钱,也算是我给你争取到的一些福利,希望你认真做好我交给你的工作。”
夏文澜怔住了,他原本以为上次老师要帮助自己被拒绝以后会有些愤怒,但是没想到这一次老师居然又来帮助他,而且,他现在也真的很需要这一笔钱。
夏文澜犹豫了。
“你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学生,这些助学金是你应得的,”姜华似乎看懂了夏文澜,他放柔了声音,“我是你的老师,你要相信我。”
相信……
夏文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姜华老师最担心的其实就是学生不相信他,甚至背叛他,他既希望学生知道更多的事情,好帮助他完成更多的工作,又担心这些事情将会为自己带来麻烦。他心中的担忧转化为他对学生的不信任,但是,他越是不信任学生就越是希望学生信任他。
在姜华的想法之中,只有一样东西可以让他和学生走到一起。
那就是——利益。
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那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呢?
夏文澜突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种笑,清澈而无害。
“谢谢老师。”
姜华看到夏文澜的转变,几乎有些惊讶,不过他还是满意地点点头。
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夏文澜觉得肩膀沉沉的。
姜华转过身,准备离开了。然而,在走出门口之前,他狡黠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盒尚未动过的盒饭上,盒饭边上就是摊开了的文件。
姜华顿住了。
夏文澜看见了姜华的眼神,脸上绷紧的肌肉微微一颤。
姜华虽然是搞了几十年科研的人,但是对于除了科研意外一些其他事情的敏感度丝毫不差。
比如,人心。
就在姜华顿在那里的两秒钟时间里,夏文澜心中飞快盘算着应对的方法。姜华眼中分明散发着猜疑的气息。
就在刚刚开完会的时候,三个人还在姜老师的房间里,姜老师很随便地问了一句他俩要不要留下吃完饭再走。
夏文澜坚持说要回自己房间去,他说想快点吃完就洗澡,于是老师也就同意了。可是现在过去了这么久时间,夏文澜没有洗完澡也就罢了,竟然盒饭都没有动,那么刚刚一定一直在研究那一份资料……
那么,说明夏文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快点吃饭然后洗澡,而是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房间来研究这份文件。
这对于姜华来说无疑是一种欺骗。
姜华最害怕也是最讨厌的就是欺骗。
看着老师的背影,夏文澜感到一丝阴冷。
侵入肌肤的阴冷。
姜华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北方的天气的确有些干燥。
“快吃饭吧,要不然,就要凉掉了。”姜老师吐出一句,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了门去。
白羊市是一个十分平庸的二线城市,没有B市那样壮观的高楼大厦和令人眼花缭乱的高架桥,它唯一一点让B市也感到无法匹敌的就是那辽阔壮观的工业园区。
工业是白羊市的基础。
甚至可以说,白羊市的城区存在的意义就是在于支持城市四周庞大的工业体系。
每一天,这里都会有成群结队的骑着电瓶车或者摩托车去工厂上班的工人,穿着各色的工服,脸上是同样的褶皱和苍老。
然而,白羊市一大半的工业企业都属于同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做王石土。
他在白羊市,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
工人需要他来发放工资,政府需要他来缴纳税负,就连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也需要在他资助的学校、医院里面终老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