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躲避是人潜意识里最直接基础的功能，虞天神站在那台载录着我接下去命运的电脑之前，眼神一顿不顿地看着我，我下意识地往后踉跄了几步，撞到了一个电脑桌才停下，慌慌张张地又碰到了鼠标，在此时只有开着机的那台电脑主机发出的嗡嗡运作声的机房里造成了破坏性的响动。
虞天神极其敏感地跑了过来又把我整个人押住。
——喂，不要出声啊，万一有人来怎么办，你小命不想要了哦。
——拜托学长，你刚才连门都开着难道就不怕有人发现吗？
虽然他的语气很严肃很入戏，但我一想到刚才那道诡秘的蓝光就无法释怀，明明更高调更容易暴露的人是他，凭什么我要被他压制着还要承认是自己疏忽大意了？
——啊？啊哦，对诶，我刚才为什么要把门开着！
他一时想不通，刚才还正经万分的样子一下子露陷垮台了，手上的力道也变轻了，我趁机从他手底下钻了出来，拍了拍衣摆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白痴。
——学长，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我说了你先说啊。
问题又绕了回去，可我实在已经不想再把这件事情在一个并不熟知的人面前掏心掏肺地倾诉一次了。我总觉得有些震撼的事情对于人类这种高智慧的动物来说，多提一次无非是在心上的那个位置狠狠地抹了一把，虽然当下疼痛无比，但是事后回想起来，相比较最初的悲痛，颜色早已经淡了七八分。而且这绝对不会是时间在作祟，否则为什么秘密无论何时都能让自己痛心疾首呢。我害怕那种狠毒的淡漠，所以我暗自发誓这件事情只要这次能顺利地瞒过去，日后无论遇到多么投机多么值得推心置腹的人，也绝不要再说出来，更何况，既然虞天神话里的意思是他也见到了今天的那场火灾，我这次来的目的，还需要明说吗？
——你……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你今天到底为什么跟着我上了天台？
我还是没什么好心情跟虞天神推三阻四地周旋，既然他已经看到了，那我也没什么好抵赖。虞天神见我坦白了，也就从宽地对我，没有再对我的目的追问下去。一转身也靠在了那张电脑桌前。黑暗里，我霎时就连余光都瞥不清他的脸，再下来，我就听到了中午的时候，在虞天神角度里的那场火灾。
——就是前两天嘛，第二天要交英语笔记本啦我反正什么也没记，就又趁放学之后摸黑到老师办公室偷了一本想要换个封面先挡一下子嘛。啊然后我也不知道是那个爆炸头倒霉还是我倒霉，我竟然又抽到他全是狗爬字的笔记本，不过时间紧迫我也只能随便凑合一下了。谁知道第二天我一交上去就被拆穿了，没想到那个爆炸头还挺会举一反三的啊……那个词是这么说的吗？还是前车之鉴啊？啊随便啦，反正我又被骂个臭头，也太小气了吧一个男人我只是借一下他的笔记本，啊又不是借他的肚脐眼，干吗老是斤斤计较的……
虞天神一口台湾腔实在很难让我的眼前出现点正常的画面，而且他已经讲了半天竟然还是没讲到事情的重点，只是一个劲地越来越激愤地骂张孟轩，我虽然很想打断，但只要一想到自己是有把柄在他手上的，也就不敢抱怨了，只是幸好接下来重点就来了。
——然后今天中午我就跟想找一下他来个决斗啊，我明明都在走廊上的人群里看到他了，刚把拳头举起来他就跑了，我还以为他是怕了，正要追过去打落水狗，刚追到他把他抓住，就看到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往楼上走去了。他甩开我，在你已经走了一条楼梯之后跟了上去，我以为他想趁着没人非礼你诶！我就也跟上去了啊。
——谁知道你还真能走啊，居然一直走到了七楼，他就潜伏在最后一条楼梯下面的拐角处偷偷看着你，我当时想这个人还真是变态猥琐尾行狂啊，然后我就在楼梯口很鄙视地对他竖了中指，他那时候才发现我，但是他在玩尾行嘛又不能出声的，就任由我跟他一起躲起来偷窥你啦！
我的手指抠着桌沿，身体变得渐渐无力，这个故事在虞天神的角度里竟然一点也见不到了神秘和诡异，听起来就像是一出上帝无言的儿戏，而我多希望那就是一场童言无忌，多希望我在天台里没有见到古湘，然后下楼看见了这两个无厘头的“尾行狂”，最后跟着打打闹闹的他们下了楼。可惜这并不是台湾偶像剧《流星花园》，我也不是那个虽然时常倒霉但也总能得男主相救相助的杉菜。
——我一开始也就以为你只是上天台来偷偷抽个烟啊会个情郎什么的，谁知道事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大概是今天中午风向的问题吧，那些烟没有往操场那边飞去，而是从铁门到了楼里，可是七楼是没有火警装置的，直到爆炸头冲上去把你拉下来的前一秒，我都还以为你是在里面偷偷吃烤肉，直到后来我看到他把你拉下来，你整个人几乎是被他拖着的。我才想到可能事情严重了，不过我以为最严重不过就是你烤肉没烤好把天台给烧了，谁知道我捂着鼻子进去就看到了有个满身是火的人在地上，而且她已经不动了。后来烟又冲了出来，我实在受不了了，就逃下楼了。
——我知道如果我当时立刻就打电话去校长室的话，半路上要是碰到你们，你跟他就逃不掉了，所以我是估计着你们逃得差不多了，才去告诉他们我看到了烟从天台里飘出来的。我……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自fen的人是古湘。
虞天神一直说到这里，才有点与当时沉重又惊骇的氛围符合。同时他的最后一句话也让我莫名心酸，被强调的那个人仿佛一颗巨大晶莹的舍利，在焚烧之后被人赋予了无限价值和惋惜。我知道他是无意的，他虽然与古湘不是挚友，但平日里不可能听不到关于古湘的这个人的美丽谣言，任谁知道一个绝世佳人香消玉殒，都会情不自禁要感叹惋惜。
不过等等，他这话里似乎还有更值得我捉摸的玄机。
——你说自fen，你知道古湘是自fen的？你不怀疑我，你相信我吗？
——我不知道。
我有点喜出望外地求证他对我的信任，但他大概只是低下头摇了摇，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语气里的无可奈何已经满满地溢出来。
——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不知道我相不相信你。因为我看到了，所以我知道你没有做过，但是我不知道，如果我没有看到，我会不会相信你。
虞天神的话头很古怪地绕来绕去，最终在我的脑子里绕成一团乱麻，不过我还是多多少少地从这模棱两可的话里得到了一点有用的信息。
——你的意思是……你来这里是查看监控的？
——那你呢？你是来销毁监控的？
虽然他话语里都是类似于乱猜的那种轻佻，但我知道他也许更早就知道了我来这里想要做什么，一个人表象里的性格也许恰恰是内心里最真人格的完全反面，虞天神既然能半夜潜到这里来，那他的真实面目就肯定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我低着头默认着，他转过身不停地把电脑的键盘抽出来又放回去，然后突然像是暴走了一样猛地一下把键盘往里推，键盘的底部没有用支脚固定住，一下子从桌子后面滑了出去掉在地上，“啪”地一下把我吓得怔住了。
——你干什么啊……
——我问你干什么！顾杳杳，你一个女孩子你疯了吗，你干吗没事老是把自己搅和进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来啊！你以为你想做就可以做到吗？你怎么进来的等下你又要怎么出去？还有，你知道这里这么多电脑哪一台是控制监控的那台吗？你知道电脑的密码是多少吗？你又知道东西放在哪个盘哪个文件夹里吗？你知道怎么才能完全删除文件不让它被还原？你……为了跟陈逸在一起还真是什么都不怕啊……
虞天神苦哈哈地笑了两声，像是港产片里的大魔头被打败之后忏悔自己一生的样子。他一股脑丢过来的那些问题里，有些是我想过的，有些是没想过的，由此可见我这个没有一点胜算的计划随便放在哪个人眼里都是愚蠢至极。虞天神说话的最后一句总是像一枚不合时宜的催泪弹，终于把我逼到示弱抽泣。
——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可是我不这样做……没人会相信我啊……
虞天神大概是听到我哭了，没再继续他那些残酷论，在黑暗里塞了张纸巾到我手心里。
——哎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啦，你不要哭嘛。我的意思是……你一个女孩子这样太危险了。
——那你呢？你不是也来了吗？
——我啊？
虞天神也许没想到我会这么快把这团乱麻又绕回他身上，竟然变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反手拍了拍桌沿，背对着我往还开着的电脑那边走了两步。
——哎呀我进来比你进来容易多了啊，我认识校长的女儿嘛，借来后门的钥匙不就进来了嘛……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电脑的密码，还有那个文件在哪里的啊？
虞天神好像变得更不好意思了，屏幕光照射之处我隐约看见他正很不自然地抓耳挠腮。
——这个也不是很难的啦，我找我电脑城的兄弟帮忙教我，以我的天分一个下午……再加半个晚上的也就学会啦。
——你做了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来这里看这些监控吗？
我有点无法置信，虞天神这个人究竟是太理想加行动派还是真的有那么闲，为了看一段**的视频，竟然这么劳师动众又大费周章地半夜潜进来。
——不全是啊。
——那还有什么？
——还有……把它们销毁。
虞天神说完又开始掩饰尴尬地笑了起来。
2008年3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