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这种事情都有啊！
陆佳云坐在我对面，早餐三明治的渣渣被她喷得到处都是。我从桌子上抽了两张餐巾纸给她，朝她摆摆手让她吃完再说话。我有点由衷地佩服陆佳云，连顾昕昕做的三明治她都能像在吃黯然销魂饭一样。但是她跟顾昕昕一样是属于那种怎么吃都不会胖的，除了脸上与生俱来的婴儿肥以外没有一点赘肉，而顾昕昕则是实打实的排骨身材。
顾昕昕看着陆佳云的吃相一脸满足地走了过来收走了空盘子，这时候客厅里只剩了我和陆佳云两个人。她脸上写满了担心，但是这种表情在她的脸上只能体现出喜感的效果，我曾经觉得，这个世界不管再怎么坏，人心再怎么荒芜，只要陆佳云还是这么一个藏不住心思的小白痴，那一切总还是有希望的。
——你打算怎么办啊？
——你觉得我能怎么办？
——我看吧，你就叫那个什么陈逸的去你们论坛发个贴，证明小沁说的话全是她造谣的不就好了么。
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也很像是陆佳云会想出来的对策。但是陈逸凭什么要这么做，为了谁要这么做。这件事情说来简单，可怎么说也玩过几年论坛的我知道，这中间的事情其实比陆佳云想的要复杂得多。
首先陈逸要先在我们论坛注册帐号，这个时候他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就是一件难事了，就算他解释得再动容，只要小沁说一句“他不是真正的陈逸”或者是“这个肯定是顾杳杳自己申请的马甲”，那一切都是一场徒劳。再者，在这段感情里陈逸甚至连被抛弃者的身份都算不上，他只是一颗棋子，是被小沁在感情游戏中利用得当的替代品，难道要陈逸发帖说自己是被甩的那个？这显然也太伤人自尊了，所以我果断内部否决掉了陆佳云的这个办法。
我把我的想法说给了陆佳云听，她频频点头，也觉得这个办法欠妥了。我们都陷入了沉默里，可是没过多久，她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不对啊顾杳杳，现在被欺负的人是你，我们总不能就这么干坐着吧，我怎么看你比我还冷静。
我知道她对我的担心，她脸上浮动着的愤然，和对这件事情的赫然而怒都是真的，跟论坛上那群看了小沁只字片语就起哄架秧子的人是不同的。但是真正的好朋友是来不得抒情的，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消停一会儿。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没冷静过。大不了我就不上这个论坛嘛，就算这次的事情解决了我也不可能再跟小沁当朋友了。反正我还有你，我知道你和你的碟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陆佳云傻里傻气地“嘿嘿”了两下，好像有点受宠若惊。
——那走吧，到我家看碟去。
她说着就站起来要走，我一把拉住她，她回头看我的时候明显被雷到了，我正笑得一脸狰狞地看着她。
——你还没跟我说你跟张孟轩的好事呢，这就想走啦？
她像拍苍蝇一样把我抓着她衣服的手拍了下来，我也不生气，拍拍椅子让她坐下，她翻了一个白眼，用一个君临天下的姿势坐了下来。
——昨天你们走了之后，我才发现我今天一天都没看过手机，我找了半天才看到在沙发缝里，可能是我昨天晚上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时候挤到里面去的，打开我才看到我妈原来真的给我发过简讯，张孟轩也确实是她叫到家里来住的。我一看米已成炊了，就只能跟他一起把客房收拾了一下让他随意，然后我就回房间睡了。
我一听马上大失所望，怎么说这么多年的不见的发小，好不容易重逢了，就算不发神经跑到屋顶去看星星看月亮，也该来个彻夜长谈什么的吧。看来不仅童话是骗人的，小说也都是些虚招子。我实在觉得有点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米已成炊这个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陆佳云瞪大眼睛表示不相信。
——是吗？那你说应该怎么用？
——比如说……你们昨天晚上做了什么米已成炊的事？
她突然很用力地推了我一下，还差点把桌子掀了，一副正义凛然又喜感倍增的样子站在了椅子上指着我。
——天哪！阿杳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脑子里居然都是这种心思，我好好吃惊！你你你你你……我我我我我我可是清白的，跟西湖水一样清啊！
——天哪！你居然是清白的！我好好吃惊！
我斜着眼看她，又说了句“别装了”，她马上原形毕露，一边神色心虚，一边缩手缩脚地从椅子上下来，我知道，我了解，她的脑子里装的东西不会干净到哪里去的。
——可我真的没做什么啊……
——好吧好吧，看你这小破胆也干不出什么犯了滔天大罪的事情，我们走吧，去你家。
我屁股刚离开椅子，她又一把把我按了回去，以一个“该我了吧”的眼神看着我。
——老实交代，你跟那个陈逸又是怎么回事啊，前几天刚见完面，怎么今天小沁就说你抢她男朋友了，虽然我知道你做不出这事，但总不可能空穴来风吧。
女生的谈话往往都是这样的，话题会被不停地转开又绕回来，等八卦隐私内涵什么的全被挖得差不多了，基本上就已经从朝阳变成余晖了。
陈逸的事情对我而言好比一个莫名其妙卡在喉咙里的小骨头，无论我怎么喝醋还是吞饭都没办法把它咽下去，等到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别的事情转移我的注意力，暂时忘却了那种细小却让人发怵的痛，陆佳云的这个问题就好像她突然把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力按在了我的喉头，让那种不温不火的痛楚又重新地涌了上来。
——我跟他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啊，跟钱塘江水一样清！
——少蒙我了，钱塘江的水可脏得很……
我又不知道怎么办了，这时候顾昕昕拿着她巨大的水杯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一天要喝好多水，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我想这话不假，只不过顾昕昕大概每天喝的都是辣椒水吧，不然怎么能出落成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说出来的话就像东方不败手里的绣花针的女魔头。
我向她投去求救的目光，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既不想看好戏，也不想管闲事，就这么从我们面前走过。我在心里把她翻过来覆过去地骂了好几遍，突然她站住了脚，我心一惊，难道顾昕昕已经修炼到可以听到我心里在想什么？
——对了，今天早上是不是有人按门铃，你开的门吧，是谁啊？
我靠！这下更解释不清了，我早就该明白，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顾昕昕知道还是不知道，指望她拯救跟指望春十三娘去救至尊宝一样不靠谱。
——还有，那鸡蛋灌饼哪来的，你不吃就不吃，扔地板上看半天做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种嗜好？是不是姓顾的除了我都有心理障碍啊？
我又看了看陆佳云，她正翘着二郎腿憋着笑看着我。我发誓我在那一瞬间真的有很认真很严肃地考虑一个问题，是不是其实陆佳云跟顾昕昕才是真正的亲生姐妹？她们的嘴脸怎么可以像到这么一个神乎其技的地步。
想到今天早上陈逸对我说的那些话，他大概也已经知道了是张孟轩告诉了我那些事，我想也再没什么好瞒的了。我让顾昕昕也过来坐下，断断续续地把这个故事笼统地讲了一遍，因为其实连我自己都还不是很能接受这个怪诞不经的故事，我害怕说得太过断章取义。
谁知道她们两个听了以后一个拍桌子一个对着穿短袖的手臂假装撸袖子，我腹诽着顾昕昕这样也就算了，陆佳云刚才已经把这件事听过一遍了，怎么还能摆出这种要去打群架的架势。顾昕昕的思维总是比陆佳云要转得快那么一点点，愤慨了没两下就平静下来。
——照你这么说，这个陈逸被你朋友小沁骗了感情了，怎么还对你这么好，他喜欢你啊？
我嘴里没水，只能干着装自己被噎到了。顾昕昕的思维不仅快，好像还跳跃地很灵活啊。我被她这个无厘头的猜测给吓到了，心里却破天荒地没有了以前在学校里那种被开涮之后不爽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对方是陈逸，所以再不靠谱的事情都不会偏到哪里去。
——拜托啊大姐，你听故事能不能别只听一半，我不是都说了么，小沁在论坛上跟别人到处乱说。我们都被小沁骗得不轻，这大概是一种惺惺相惜吧。
——我才要拜托你吧，小姐。小沁昨天打电话给陈逸骂了他，难道还会顺便告诉他她今天打算在论坛上诬陷你让你待不下去？不要脸归不要脸，笨归笨，陈逸再怎么也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那么也就更不可能今天一大早买了个鸡蛋灌饼过来跟你惺惺相惜。
顾昕昕分析地头头是道，陆佳云在一旁帮腔，我的辩白成了苍白。我在内心里整理了好几套措辞，但都没勇气拿出来显摆，从小被顾昕昕打压着，我的焰气早在娘胎里就灭了。但我从来没出现过那些电视剧女主角固定俗成的情节，觉得姐姐的性格比自己突出，觉得什么好的东西都被姐姐占了，就在心里滋生出报复或者毁灭的念头。我虽然也感慨过自己比起顾昕昕来显得平庸，但我大多时间还是依赖她的，我之所以没有心生嫉妒，一大概是因为我们同样没有来自家庭的宠溺，没有谁受到父母滋润多一点，也就没有所谓的争宠，二是顾昕昕大我四岁，都说三岁是一个代沟，这条代沟大概也成功地阻隔了所有我会心有不甘的可能性。
见我半天没有回应，顾昕昕开始自作主张起来。
——这样吧，你们晚上把陈逸和张孟轩都叫到家里来，我请他们吃顿饭，把事情摊开来讲一讲，总不能让你白受委屈。
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人在身边，真好。我又一次这么觉得，这跟挚友还有恋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即使有一天你们吵架了冷战了，但你们身体里流淌着的来自同一母体的血液，会不知不觉让你们靠拢，为了同一件事，再次站回到同一阵线。
——这个容易，我发个简讯给张孟轩就好了。
——哟，佳云妹妹你可真积极，这才入住你们家第一天，手机号都拿到了。
陆佳云没有因为我的调侃而脸红，继续在手机上按着。奇怪的是顾昕昕今天居然没跟我同腔共调地一起作弄陆佳云，难道是她终于发现陆佳云才是她的亲生妹妹？
还不到半分钟，陆佳云就朝我们做了个手势表示OK了。那么到底今晚会发生什么，我知道已经完全不在我掌控之中了。
2007年7月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