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没想到……他竟然说要帮我。
——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就这样出卖了我。
电话那头的陈倾心依旧语气平淡得评论着我的“工作汇报”，我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可饶恕，明明是我先违反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又用这个约定里的秘密来和井风择做了一个把事情越来也复杂化的约定。然后还把自己自作多情的烦恼抛给了这个被我背叛了的人。
——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办法才说出来的。
其实很明显我撒谎了，井风择什么手段也没用，如果一定说要用了什么手段，那大概是他天生就布置好的对我的谋杀，只要一看着他的眼睛，或是一感觉到他在看着我，我就没法隐瞒。
对面沉默出了几声有些绵长的呼吸声，我以为陈倾心真的生气了，刚准备拼命求饶以死谢罪，她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宽恕了我。
——算了，就当多一个帮忙的吧。
我不得不腹诽陈倾心就是陈倾心，那个在我的内心起了无数次暴动的人，在她的嘴里变成了可有可无的甚至是多出来的“一个帮忙的”。我永远没法说出口我有多么地羡慕她这种处变不惊，即使是在如今我知道带给她影响的她的家世有多么让人咂舌扼腕。
——陈倾心，我知道我这么说可能有点不适合，但是万一……她不是怎么办？
——她一定是。
这是陈倾心一贯的说话方式，要么保持绝对沉默，要么不可置否的判断。这和井风择倒有几分相似，但大概是因为性别的不同，让我觉得此刻的陈倾心倔强里的不确定和孤冷里的软弱全部一股脑地从那些硬壳里泄漏了出来。
——我会帮你的。
我说了和井风择一样的话，好笑地以为这样就可以靠近他类似他。我总是这样，我喜欢很酷的人，我喜欢接近很酷的人，我喜欢模仿我认为很酷的事情，但是在我喜欢在我接近在我不断地想要通过模仿去成为另一个人的时候，已经注定了我永远不可能和我梦想中的自己一样酷。
——但是如果是，我希望你可以帮她保密。
这次换了陈倾心跟他说了一样的话，全然两种酷法，闻不到效仿的气味。
——我会。
我只说了我会，但我问不出那些我最想问的。比如你确定了之后要怎么去做，比如你真的就能忍住对任何人都绝口不提吗，你是要直接找到她刨根问底，还是心知肚明地让这个秘密如同枯叶腐烂，可即使腐烂得再彻底的枯叶，也照样会在来年春天开出微妙的期许。
后来我们还说了些别的，零碎的。
我们约好过几天一起去学校旁边的早餐店吃加鸡蛋和火腿肠的炒米线。她告诉我学校隔壁街的新华书店里只要拿着小说走到5楼的画册区的小角落里窝着就可以享受静谧而不被校服人群的熙攘打扰，我如获至宝地在心里的记事本上写下这个小贴士。我告诉她在井风择家到我家的路上有一盏路灯会发出特别好看的暖白色的光，会把井风择的脸照得比平时还要好看三倍以上，她第一次发出闺蜜般的唏嘘，再一次怀疑我迷恋上了井风择，那种唏嘘亲密稀奇得连她自己都在唏嘘完了之后用了三秒沉默来表示尴尬。
挂了这个电话之后，我却没有立刻把贴着我耳朵的手机拿开。因为我觉得好像有一种感觉回到了我的身体里，好像只要我一动，这种感觉就会像是受惊了的麻雀踉跄飞走。虽然没有从前咋呼的喋喋不休，但我就是任性地感觉那种感觉在一个瞬间妥帖地点燃了我的安心。
电话讲得我有些口干舌燥，我忤逆着顾昕昕从小就对我的“晚上喝太多水早上醒来脸会肿成大猪头”的如春风般温暖的警告，起身扶着我发晕的脑袋走出房间穿过客厅去厨房倒水。因为晚上在井风择的小套间里呆过，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有一点地主女儿的派头。
咕咚咕咚地喝下了一整杯水，把明天肿成猪头的可能抛诸脑后。接近12点的风从没有关好的百叶窗灌了进来，我抱着胳膊挪过去关好了它。把最后的寒冷驱出厨房的那一刻，我忽然乐观地认为这一天大体都是好的。
至少我和井风择把话都说开了，而且我第一次单独一个人听到他的歌声，看到他比平时好看三倍的脸。而陈倾心并没有责怪我把她的秘密告诉了井风择，反而还给了我类似于密友的待遇，我们之间竟出现了我以为永远不会出现的对话。
这一天的最后一秒终于随着我原本如履薄冰的心事被12点的来临抚平带走，手机桌面上的时钟从23：59最终被清空成00：00，已经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我叹了一口气把手机塞回睡衣的口袋里。
我没有把客厅的灯打开，本想凭着习惯绕过阻碍回到房间，客厅唯一而变得显眼的来自沙发上的一束微光牵制住了我。
那一天我的日记本上出现了这样一句话。
——那些我原本以为早已和我同归于尽而无法再苟延残喘的命运，原来已经在破碎时间的残垢里调整好了呼吸，再一次狠狠地重重地，不要命地向我扑来了。
到了教室摇摇晃晃地把书包放进桌洞坐下，发现高龙腾曾趴着瞪着眼睛看着我。
——小青梅你是不是记错日子了啊，今天才是31号，你昨天晚上跨哪门子年？
——什么什么？什么跨年啊？
我被他像是梦话一般的胡言弄得一头雾水，他抿了抿嘴表示无奈，然后用食指指尖在眼睛周围画了一圈。
——看你眼圈黑的。
虽然用指尖的触感感受不到眼圈有多夸张，但已经习惯早到了的刘珊珊一听我们这边有了响动，立马转了过来，我一看到她看见我时明显是愣了一下的表情就明白高龙腾说的是真的。
——哇塞，真的诶，杳杳你昨天不会一个晚上都没睡吧？
——没有那么夸张啦……我只是有一点点失眠……阿嚏！
更糟糕的事情来了，一整个晚上的狂出冷汗和半梦半醒把小安阿姨这半个月来为了给我预防感冒而准备的板蓝根的药效冲得一干二净。
——感冒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喷嚏把前面的陈倾心也引了过来，可见我们的关系真的已经算是突飞猛进了，如果在以前的话不要说是一个不痛不痒的喷嚏，就算我五脏俱裂在她后座狂喷八斤血她也不一定会注意到我。
只不过这一声礼貌的问候很明显的让刘珊珊不悦起来，那种感觉大概就像是自家的小狗被一直不合的邻居抱去打了疫苗。你既不能嗔怒她的确做了好事，又不能痛骂自家小狗是白眼狼。毕竟我们都是无辜的，有罪的是爱情和嫉妒。我承认把自己比喻成狗是不太好，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在如今的城市里，有些宠物狗就是比人过得惬意。
——杳杳我带你去医务室配点药吧。
然后她也不等我同意，直接从陈倾心的椅子背后蛮横地挤了出来，陈倾心似乎因此而撞到了桌子，因为我看见前一分钟还又睡得跟死人一样的高龙腾突然直起了身子心疼地一皱眉。
其实我并不是很想去我们学校的医务室，因为你无论跟医务室里的医生说你哪里不舒服，她永远都只会给你配同一种药，然后还要伸手问你要四块钱的药钱。我记得姚凡有一次肚子痛去医务室里配药，那个医生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当着他和另一个痛经的女生的面拿出两包一模一样的药。后来我们这帮人就把那种药叫做“十全大补丸”。
——对了，杳杳你哟没有发烧啊……等下顺便在医务室量个体温好了。
刘珊珊挽着我在走廊里嘘寒问暖，我差点要以为眼前这个温柔体贴的刘珊珊是外星人克隆出来准备攻陷地球的。要知道我去年感冒的时候她还在用“我还以为笨蛋都是不会感冒的”这种老套的话来揶揄我。
——我真的没事啦，额头也不烫，而且我真的不想去吃十全大补丸。我宁愿花四块钱去学校门口吃几个煎饺，说不定我一高兴还能好得快一点。
我甩开她挽着我的手，抓住她的手腕让她的手心贴着我的额头，她稍稍感受了一下，终于愿意相信我是真的没有病得很严重。
——那你昨天晚上到底干嘛去了啊？
——说了是失眠嘛。
——失眠也要有原因啊。
刘珊珊死缠烂打刨根问底的作风简直十年如一日，离早自修开始还有20分钟，她有足够的时间把她想要的八卦逼出来。我觉得与其被她严刑拷打到气若游丝地吐出秘密，倒不如我自己识相点先松口
——我问你啊，如果高龙腾生日的话，你愿意熬到十二点掐准时间给他发祝福简讯吗？
——那当然会啊。哎哟，你昨天彻夜不眠给哪个小伙子传简讯去啦？
这两年多来我从来没有跟刘珊珊提过我喜欢的人，让她一度以为我不是情商太低就是**边，这次终于摸到了一点类似于恋爱信息的苗头，死咬着不放是肯定的。
——让你失望了，传简讯的不是我。
——那你是被传简讯啦？可是今天也不是你生日啊。
——当然也不是啊，你别猜了，是小安阿姨。今天是她的生日，昨天她把手机落在我家里了，我半夜去喝水的时候看到了。
——小安阿姨？你们家那个小保姆啊？人家小男朋友传个简讯过来你有什么好失眠的啊？你是羡慕她有男朋友还是爱上她了。
刘珊珊话语间都是“这都不是事”的语气，我差点也要被感染得以为是我自己疑神疑鬼想得太多了，然而不是的，我就是知道。
——两个都不是。给她传简讯的人，是我爸。
2009年12月30日~12月3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