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捅进锁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夏日的热风吹起罩着落地窗的白色窗帘，茶几上有一张便条，便条下面压着一张一百元。顾昕昕说今天银泰打折，晚上不回来吃了，让我自谋生路。我绕过沙发把窗帘拉开把自己藏进去，对着外面的阳光弹了弹那张纸钞。
又只剩下我一个人，通常情况下我会带着钱跟陆佳云出去搓一顿，但她现在已经有了张孟轩，从我撞见他们接吻后，基本上都是陆佳云先来找我，而在我去找她之前我都会踌躇再三，生怕打扰了他们。更何况他们今天策划了这一计，本来以为能帮到我，只是大概他们没想到古湘会突然出现。
陆佳云向来不会对自己的好奇过多地遮掩，我现在要是过去找她，一定会被她拉着衣袖问出所有的细枝末节。要我再把那些事情复述一遍，我恐怕自己的表述能力捉襟见肘，只是回想一遍，就足够让我头昏脑胀。
把钱收进口袋我打算回房间补个觉，但是门铃响了，我知道还是躲不过，因为站在窗帘里都可以清晰地听见陆佳云这个大嗓门在门口喊我的名字。
刚开门手就被她握住，第一次看见她有有口难言的表情。
——阿杳啊……不开心的事情不要想了，昕姐刚才出门的时候我正好下楼买饮料，碰上她了，她说晚饭不回来吃，今天晚上你到我家吃吧，我让我们家阿姨多做点菜。
我想拒绝但是已经来不及，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硬被她拖了过去，校服也没换下来。一进她家门我就听见张孟轩在那里骂脏话，他房门没关上，枪声和男调英文提示音很响，看来他今天今天手感不好，玩CS这么不畅。
陆佳云的房间里光线很好，她的窗帘是双层的，外面是混纺织物蕾丝花边的布艺帘，里面那层是用来制造朦胧感的薄罗纱帘。她习惯把外面那层绑起来，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纱帘，还是足够把房间里的东西照得分明。
两个月前我偶然在学校里捡到的那个毛绒玩具熊就被放在窗前的看台上，靠着侧边的墙，除了颈上的淡蓝色蝴蝶结似乎微微歪了一点，它与先前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并且已经跟陆佳云淡绿色主调的房间似乎完美融成一体，看不出曾经是一个外来客。
我都有点不忍心告诉陆佳云，我已经找到了它的主人，而且我们得把它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就在这几天，甚至也许就是明天。有些东西即使你无法割舍，即使你明明知道那东西与你如此契合，但总有些什么是连两厢情愿都能阻止的。套用一句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台词——隐瞒就不算是欺骗吗？
那么，心息相依就可以不算是背叛吗？如果只是心里面喜欢，只要不承认，就永远不算是相爱吧。
——我跟你说啊，今天我好像看见那个扔熊的学长了，我要不找个时间拿去学校还给他吧……
——啊……
跟我猜的一样，她有些失落，但还是在走到看台边伸手搂了搂熊几乎是看不见的脖子之后对我点了头，她没有大吵大闹地反抗，反而让我徒增歉意。如果我当初不麻烦她替我保管，也就不会带给她习惯之后的抽离，一定要离开，其实还不如不出现。
陆佳云房间里有一张很大的天鹅绒地毯，她把我拉到地毯上坐下，从一边的暗柜里拿出几袋上好佳摊在我们两个之间。这是我们两个开小会时固有的模式，我知道她有话要说或问了，所以已经暗暗打好了腹稿，把今天一整天的遭遇都整理了一遍，组织好了言语打算跟她促膝长谈。
经过了今天这些我觉得于天晨是个挺好说话的人，我想如果我自愿帮他打工做他在学校里的跟班，他会不会同意把玩具熊再借给陆佳云几个礼拜。但是这种泡沫剧的情节的确让我一阵恶寒，再说了于天晨除了有点脑残身体上也没别的什么疾病了，有什么道理硬要我跟东跟西影响校容的。
——今天是这么回事，我到教室的时候坐在靠走廊这边窗的位置，然后有两个人在打架……
——阿杳，我谈恋爱了。
——什么？
虽然是早已知情，但是她在这种场合下提出我还是不免吃惊。仔细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她跟张孟轩在同一屋檐下，平时我也会装作不经意地调侃一下他们，虽然陆佳云还是会矜持地吼我让我不要毁了她的清白，但是张孟轩倒是从来没否认过自己对陆佳云的感情。我们这样门对门地住着，他们大概合计着早晚有一天我会发觉，所以才决定向我坦白。
——对不起啊之前没告诉你，因为先前我也不太确定他喜不喜欢我啊，他是暑假开始那两天才跟我告白的……
我靠，这张孟轩也太能藏了吧，暑假开始的时候就告白了，居然憋了这么久才决定公开。而且还是由陆佳云一个女孩子来坦白，未免太没担当，我心里暗暗啐他一口。
——哦……那你不应该把张孟轩叫来一起跪在我面前负荆请罪么？
由于早就在心里了然，所以我也并不需要什么铺垫和切入。
——哈？不用了吧跟他没关系啊……
听完这句我的无名火才真正开始冒上来，女生之间的友谊就是有这种莫名其妙的霸道，原来陆佳云一直袒护的人是我，而张孟轩出现以后她几乎整颗心就投在上面了，经常看着电视剧里明明没有亮点的情节也会傻笑半天，在秘密基地里玩拼图的时候，也能突然发呆对着苍白的零片笑靥如花。
——怎么没关系了？你们早就好上了都没通知我，要不是我看见你们在秘密基地里接吻，我到现在都还……
——天啦！
我被她大力地推了一下，背虽然砸在地毯上但还是收到反作用力的冲击，我想坐起来推回去，却看到她眼睛里全是我从没见过的，恐惧和愤怒，比我心头的还要真实。
——你怎么乱说啊，我从来没跟他在秘密基地里做过什么啊，你可不要毁我的清白，我现在有男朋友了……他叫……喂阿杳你去哪里啊？
脑子里像是有冬天的焰火棒划过，然后迅速地落到雪地上被湮灭，炽热之后的彻骨更让我难耐，那一瞬间我顾不上去听她男朋友的名字，因为我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我跑到张孟轩的房间，他已经没在玩CS，正带着重金属耳机在听音乐，我冲过去一下摘掉他的耳机，我知道那一下的力气有多大，人的心在颤抖的时候往往没法控制住自己的力道，看我怒气冲冲的样子他突然双手护住胸，扭扭捏捏地站了起来。
——喂……喂……小顾啊，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古湘会来啊，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怪就应该她那个主治医师这么快就把她放回来啊，你……你不会是想打哥哥的主意吧？我就这么几斤肉还不够你做盘狮子头的呢，你冷静啊小顾……小顾你听我给你解释，陈逸他……
张孟轩的话痨模式被我的惊吓激发，我知道如果没人去打断他他能把所有我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事全抖落出来，但我现在要求证的事情根本不是这些。
——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跟陆佳云在秘密基地接过吻，就在暑假里，七月份，有没有？
——什么啊？我还想你干嘛突然癫狂呢，还打算不管你今天问什么我都告诉你，可这件事情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梦到的么，你梦里竟然还有哥哥我？还有小佳云？你的性取向很复杂啊……
我抖着肩膀苦笑了两声，把还在我手上的耳机还给张孟轩，趔趔趄趄地想走，他过来扶我，被我挡开。
光天化日，我不可能在那一天见了鬼，一一排除，那天我见到的人，只能是陈逸和古湘。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在那天晚上见到古湘的时候，我的心里就有了如此的猜疑，我究竟是怎么催眠自己去坚信那两个人是张孟轩和陆佳云的，过程应该很痛苦，所以我在那一天夜里就选择性地遗忘了。
张孟轩和陈逸，我怎么可能认错呢？突然醒来，我已经骗了自己很久了。
陈逸并不是不喜欢古湘的，至少不讨厌和她在一起，不排斥以情侣的身份一起出现。我失魂落魄地走到房门口，就撞见了正要进来的陆佳云，她跟张孟轩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转来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低着头拉着她的手臂回到房间里重新坐下，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地把事情简述了一遍，我可以没有提起其实我早有怀疑，她先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
——你竟然把古湘认成是我了，也就是说这些日子你一直把我和张孟轩当成是一对了？
她向来听完话不会抓重点，但或许也不是，每个人都重点不都该是自己么，而我的那些情绪和自讨苦吃，永远不会成为别人的切肤之痛。我不奢求陆佳云能全懂，但我知道她会全听。
——是啊，可是你的男朋友怎么会不是张孟轩呢，你们不是从小就蛮要好的么？
——哦哟，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嘛，我就把他当成哥的，而且我……
——靠！
我是想听陆佳云说下去的，毕竟对她这样的女孩来说，初恋这些事已经可以大过天了，而我也很想知道，除了张孟轩之外还有哪位勇士征服了她。但是张孟轩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撞门闯了进来，我的第一反应是他本来一心痴恋着陆佳云，奈何她已经芳心另许，而且居然都没有告诉他，刚才在门口偷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冲进来是打算要找她问个明白的。
但我很快就意识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的气焰明显是冲我而来。张孟轩把手机摔到我面前，正好砸在毯子的边缘，这样并不会让手机受到什么破损，想发泄的时候这确实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跪到地毯上双手撑着身体平视我，我两只手里都各抓了一把毯上的天鹅绒，那些毛很长，从他的手指缝里又露出一些，我能感到他的每个骨节都在微颤着。
2007年8月3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