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学长！我真的认输了好不好……你想怎么样你说啊！
在顾昕昕洗完澡进了房间以后，我终于按耐不住躲进被窝里给于天晨打了个电话。倒不是说我不愿意看他的简讯，其实我的手机一向来不会有太多的简讯可以接收，有时候停机了还是陆佳云提醒我该充话费了，所以如果只是普通朋友的话那简讯交流交流我也不介意。
但是问题是于天晨这个人实在太像变态了，我甚至怀疑那只巨大的玩具熊里是不是被他藏了一具女尸，而他经常给我传简讯只是在提醒我时刻去嗅一下尸臭有没有溢出来。
——其实我也没有想怎么样嘛，我就问问你觉得那个熊好不好啊，啊你就当我是售后服务嘛……
——售后服务不会变态到一天二十几个简讯吧，你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啊？
——夭寿啊！这么快被你看出我有目的哦？
我对着天花板翻了一个白眼，一拳打在床边浅棕色玩具熊柔软的肚子上。我就好像是《蜡笔小新》里妮妮的妈妈躲在厕所隔间里打玩具兔一样，面对那种旁若无人随心所欲无法无天耍白痴的人，原来真的会让人想化怒气为力量，重击在无法抵抗自己的另一个东西上。
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份哭笑不得的怒气，真的让我短暂地忘记了陈逸那枚校徽针尖，轻扎在心里的刺痒。
——我也不想看出来的啊，可是你丧心病狂地也太明显了吧……
——哦好啦好啦，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别说出去噢。
一知道我又打听到一个秘密，我就不自觉地又坐直起来靠着床头，我的背有些僵痛。严格说起来我跟于天晨并不是太熟，而他竟然愿意把不为人知的事情都告诉我，我是不是该对他感恩戴德。
——我跟我女朋友吵架了，她要跟我分手啊，然后我就想买个礼物什么的找她和好嘛，报道那天她正好留下来搞黑板报，我就让司机帮我把那什么玩具熊拿过来。谁知道我连她教室门都没进去就被赶出来了，靠……我的鼻子差点被门撞歪了你说倒不倒霉……
于天晨说话的时候还是带着那种奇异的声调，让人把这个原本带些无奈的故事偏偏品出了幽默。难怪那天在捡到熊之前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关门声，原来是于天晨的女朋友把他关出门外的声音。而他现在把这只熊转送给了我，不，应该说我恰好捡到了它，于天晨却压根不在乎这只熊的价值，因为懒得再收回去，所以干脆顺手送给了我。也就是说他和他的女朋友应该到现在为止还没和好，也对，否则他又怎么会在开学那天一个人去吃面。
——那你为什么一直要问我熊的事情啊？
——也没有什么啦……我就想问问看那只熊好不好嘛，如果好的话，等我和她和好了，我就再买个一模一样的啊，如果不好就换别的。
原来他是把我当试验品了，虽然之前也猜到他不把熊要回去是怕麻烦，但是这带有利用性质的馈赠实在让我有点心冷。随即我摇了摇头，才离开小学生活几个月，心怎么就变得娇贵起来，谁也不是注定要对我好的。
——你放心……等你们和好了我再把熊还给你就好了。
话说出口才觉出了不妥，这只玩具熊曾从四楼坠落，在陆佳云房间的看台上淋过日光，在我的床上听过我的哀愁，再去进入另一个故事，于天晨和他女朋友的故事，似乎是有点牵强了。更何况于天晨看着就是那种吊儿郎当不在乎钱的少爷，就算真的拿去还他了，他说不定还嫌脏不肯要，更甚还会像整张孟轩一样往死里整我。
——不用还我啊，那天我砸碎你们班玻璃把你吓到了，我还想怎么跟你道歉，看你说那熊还不错看，就送你好啦……
给礼物又镶上了赔罪的名义，我反而有点心虚，我的惊吓什么时候这么值钱了，他当时肯定没想过要给我送这么贵重的赔礼，只不过是为了让我好受点而多加的修饰，突然觉得于天晨也不是那么不会做人。
——而且……她好像不会跟我和好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手正好在玩具熊胶质的黑色鼻尖上摩挲，力气像突然被什么揉碎了丢到一边，手垂了下来正好让玩具熊的头因为重心不稳靠在了我的怀里。
——为什么啊？
这话是多余的，分手的理由通通可以称为借口，我这么问也不过是因为不知道拿什么缓解骤然变冷的气氛。对面延挨了一会儿，显然是不想回答的。
——哈哈，还能因为什么啊，你们女孩子看电视剧看太多了吧，就不喜欢我了呗。你说要是她真不跟我好了，我们两个好怎么样？我比陈逸长得帅吧，我说你干嘛喜欢那个闷骚怪啊……
——去死吧！
我以为把心思转移就可以不去想陈逸，我以为内心可以做到与大脑一样豁达释然，我以为脱离开这个小团体，就没有人会把陈逸二字当作激起我情绪的饵。
但是陈逸是鲜活的人，我离开他的世界，他可以再次走过来招惹我，我不提起他，自然会有人不分轻重地以他为调侃的圆心在我四周画了个牢。从我允许他进入我的世界开始，也就赋予了他把我整个世界带走的权利。
刚才他说的话里，只有“陈逸”二字被脑电波用红笔勾了出来，再去想的时候，厌恶感油然而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世界上的爱情观已经扭曲成这样了。小沁的、古湘的、于天晨的，甚至是陈逸的，都让我哀思如潮。只有陆佳云了，只有她的恋爱在目前还没脱离我预想的轨。
决定不再和于天晨这个人有所牵连，如此一来，我似乎和整个初三年级都断了个干净。说不失落是假的，于天晨身上确实有很多因子是我从前不可及的，如果说陈逸的身上洒过阳光，那于天晨一定是被阳光泼了全身，他甩甩头发上的水渍，继续朝阳光开得更盛的地方跑去。
但是那样的地方，我怎么觉得我永远也到不了了呢。
我偷偷摸摸出了家门，把校徽给了陆佳云，在听了我的解释过后她本想发作八卦病，但也许是一想到那张她亲眼偷窥到的病历，就又把那满怀的惊诧和暧昧不明压了下去。她说张孟轩曾经声嘶力竭地对她吼过他们没有骗人，但是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不肯说。
——阿杳啊……其实我觉得他们也不像是骗人的人啊，我跟猴子是一起长大的，他小时候虽然皮但也不喜欢骗人啊，你要不要再查查看？
——嗯……还是不了吧。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得很难看。
事情到了这里，我几乎可以肯定我们是误会了陈逸和张孟轩。我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说出其实我相信他们这件事。但是然后呢？
就像我问杨思的，“堵到了他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知道了真相之后呢，我能怎么办，我只能扯出一个更深更大的口子，像一个幽暗的黑洞，像一只无神的眼睛，盯着我鞭挞着我。
所以既然结果已经长驱直入，就别把路绕得更曲更远，让周遭的人都猜忌、痛苦了吧。
当我第二天把我的想法告诉顾昕昕的时候，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也像我拍陆佳云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得更难看。我以为她起码会表扬一下我的明智和识时务。
我不是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她也在等着我改变，是表面看不出的心急如焚，而我恰恰跨出一步又退了三步。我不是蛋糕中央的猕猴桃，连埋在奶油里面的布丁都不算。
几天后我去学校，杨思趴在桌子上发呆，鼻息喷得桌面湿润，我走过去想把她叫起来，刘珊珊做了个“嘘”的动作。我心领神会地绕了过去，到了座位上刘珊珊自觉转过来，让我把耳朵挨近她。高龙腾睡在旁边，我要挪过去有点艰辛，干脆采取半蹲的姿势凑过去。刘珊珊觉得这个距离安全了，就把手背拱起来挡住脸，伏到我耳边缓缓嗫嚅。
——思思她……刚知道学长已经有女朋友了，现在正在郁闷呢。
——啊？她不是对那个学长的事情了如指掌么？怎么会不知道他有女朋友？
这件事情想来也不奇怪，那虞学长天生带来这么诱人的条件，说他没女朋友反而还惹人怀疑，至少说明他不是同性恋。但是从刘珊珊从前的阐述中来看，杨思对于虞学长的痴狂是以交往为前提的，不可能没掌握到这么重要的情报。
——因为她怕伤自尊所以一直没敢往这方面查嘛，我也问过她万一学长有女朋友的怎么办，她一直说不会的不会的。结果进来这个学校，她发现所有人都知道学长是有女朋友的，而且好像还是对很火的情侣啊，蛮登对的……
这一切的对话都以耳语形势，杨思的身姿动了动，我给刘珊珊使了一个眼神让她转回去。看着前面一蹶不振的背影，我仿佛觉得我的曾经就蜿蜒在她背部的曲线上。我不也这样欺骗过自己，谎称在秘密基地里接吻的人不是陈逸和古湘。
被爱的人只要负责不留余地地去伤害就够了，他们的拥护者，我们，会编造很多美丽的、明亮的、灿然的谎言去继续拥戴他们。我顾不上尴尬还是不适时宜，身子贴上桌沿，伸长手臂到最大程度，用手掌覆在杨思落拓的背上，她很瘦，脊椎与我的掌纹相互硌住。
反应到我的举动，杨思总算回过头看了看我，眼睛和鼻子不出意料是红的。我朝她笑了笑，她想开口说什么，一张嘴就吹出了个泡，然后她自己伏在我的桌子上又把眼泪笑出来了。刘珊珊听到笑声，以为我把杨思劝好了，转过来要和我们说话。结果那时杨思正好又抬头，我望进那血色的眼眶，像被拧开了一样，也不争气地哭了出来。
刘珊珊看我，再看她，最后看了一眼高龙腾，眨了眨眼睛小声提醒我们小梁老师来了，我和她不约而同抬起手抹了抹眼睛，再一齐朝讲台看去。
那里根本就是空的。
后来的一整天，刘珊珊都没停止过拿这件事情笑我们。
2007年9月11日~2007年9月1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