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在天边烧了起来，太阳落到楼群之间，楼宇像是雪白地缺了一块。
我站在上午跟张孟轩聊天的楼梯间，望向窗外光秃的枝桠和飒飒抚着地面的落叶。我要去见证陆佳云的幸福了，这种想法安到我们这个年纪确实是有几分可笑了，但我不否认这是我认为的在我生命中比较神圣的时刻。
我也会有这样的一天，挽着我的身边人陆佳云面前，告诉她这就是我的幸福，我的未来。
只是现在，我知道我还喜欢陈逸。从喜欢一个人到喜欢另一个人之间的转变，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我还是很难想象出来。是像捏破手中的气球一样是一瞬间的意外，还是像医院里抽血用的针筒，伤痛就此汩汩而出。我并不期待能尽快领略，但我知道如果此刻的沉默就是我和陈逸之间的结局，那么那一天早晚会降临。
后来还是陆佳云亲自出来把我抓了进去。我看到王航的第一眼，觉得他确实要比普通的男生养眼，但也委实不如陆佳云的声情并茂的描述，至少在我看到他的那个瞬间，没有光芒万丈的像是被海洋上吹来的风包裹了的感觉，我甚至觉得于天晨的样貌都比他好上三分。最近帅哥看得太多，审美难免疲劳，要是在我小学的时候看见王航，肯定也会被震到。
进了陆佳云家我就觉得有些古怪，只看到王航坐在沙发上调电视频道。后来反应过来原来是张孟轩不在，我问陆佳云，她说张孟轩找陈逸去了。其实她只要说是张孟轩出去了我就不会再追问下去，累赘地提及陈逸，大概也只是看到我之后的连锁反应而已。在某一段时间里，每次见到我不拿陈逸侃我个两三回她是不会罢休的，现在好歹还收敛了点。
王航是个沉稳的人，但也不如陈逸话少，某个角度来说，他话其实还挺多的，只是不像张孟轩那样话里有大半句都是无用的。陆佳云介绍过我们双方以后他朝我点了点头，我因为不知道拿什么回应而错过了回应的时间。
饭桌上我没插上半句话，只有偶尔陆佳云肯停下来跟我说几句无关的，我才有机会开口。其他的时间都被他们的对话盖住，也不是刻意地不让我听，他们用的音量很正常，内容我也明白，无非就是在讲另外几对平时跟他们玩得比较好的情侣之间的琐碎。
我才意识到，我和陆佳云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王航。
这都跟我想象得相去甚远了，我以为张孟轩会在，然后他总会出现什么惊人之举让王航和陆佳云汗颜，然后我就可以出手帮上点什么忙。但是他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无畏，他其实也害怕看到心上人跟别人的亲密吧，不然他早上也不会甘愿躲到逼仄的楼梯间去。
于是我就完全成了多余的那个，虽然陆佳云没有明说，而且她显然不会这么想。
一桌菜最后剩下了不少，王航帮着陆佳云一起端到厨房里去等完全凉了以后再用保鲜膜封好放冰箱里。我留在桌边实在没什么事情做，就抽了两张纸巾擦擦桌子，可刚才已经垫了塑料桌垫，所以再擦也抹不下来多少污垢。
客厅里安静得古怪，厨房里洗刷的声音掺了进来，我原来不是没坐在这里等陆佳云洗完碗出来过，现在却觉得分外陌生，大概是少了张孟轩的电脑声这一剂。就好比原本雪白的墙上，你硬是喷了一道墨上去，后来把墙重新粉了一遍，你乍一眼觉得这墙怎么好像比原来更白了。
虽然我连自己的感情都处理不好，但也没少让自己牵涉到陆佳云的感情当中。包括后来的日子，我也时不时地想过，陆佳云是不是真的对张孟轩一点感觉也没有，是不是他消失了，也只是像把墙上的墨洗下去而已呢？
又想了一会，还是觉得无聊。我于是走向厨房，想跟陆佳云说一声就回家了，如果要问理由，我想就敷衍调侃一句不打扰他们。但是看这时间，王航明显也待不了多久了。
才走到厨房门口，就恰好看到戴着塑胶手套帮着陆佳云洗碗的王航低头在她唇上蜻蜓点水了一下。
看来我是注定要撞见陆佳云接吻的，上次撞错了，这次撞得不偏不倚。感知到我的出现，他们一齐转头看我，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却陡然成了三人里面最尴尬的一个。我觉得这个时候我要是说我要回家了，那性质就完全变了，他们肯定会以为我是为了避嫌。
这下走不成了，我只能陪着小两口又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好不容易熬到王航回去了。我刻意不走到玄关处看他们怎么依依惜别的，那种事情看见一次就已经很惊心动魄了。
这里送走了王航，还没到五分钟张孟轩就回来了。一进来就阴着一张脸，见到是我坐在沙发上也就懒得打招呼，那表情肃穆得我都不忍直视，就好像是我反过来抢了他的锅贴一样。
——喂！张孟轩你踩到屎了啊，这什么表情啊。
陆佳云真的是不怕死，很明显张孟轩的郁闷全来自于王航。张孟轩的身形顿了顿，好像不打算回应她，陆佳云明显被气到，伸出脚只是作势要踹她，事实上那距离基本不可能，可是就是那么恰好，拖鞋飞离了脚，正中张孟轩的后背。我惯性地两臂交叉挡在头上，因为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捡起拖鞋砸回来。
等我慢慢放松警惕把手放下来的时候，鞋已经回到了陆佳云的脚上。张孟轩一屁股坐到我们两个中间，拿起茶几上刚才王航喝过水的杯子就猛地灌上一口，然后又往茶几上一摔，快见底的水都被溅出两三颗来，等把我和陆佳云都吓懵以后，他终于开始发牢骚。
——我靠！哥哥我要被古湘那娘们气死了！仗着自己身体没好，吃个饭还让陈逸喂，一顿饭下来恶心死我了！现在的小姑娘小伙子谈个恋爱怎么都这么欠揍……
他愤怒着并且有意无意地看陆佳云一眼，最后目光扫到我的时候才终于闭嘴。我明白他是不敢对陆佳云抱怨，才扯出陈逸的事情借题发挥一下。他对陆佳云太过小心翼翼，但是以他的个性，一旦对陆佳云细心过头，就容易忽略了别的，直到看到了我才想起不能提起古湘他们。
不过没关系，仅从他说出的那一段，我就可以猜到在我与陈逸断了联系的这两个月，他是过着怎样的生活。没有夸张到眼圈一红，只是心头一阵钝痛，这两个月来一直被我压抑在理智之下的东西好像突然找到了突破口，张牙舞爪地冒了出来撕扯我的内脏。
左边是他护在手心的陆佳云，右边是被误伤了的我，没有立场再发作下去，张孟轩最后再重重地“靠”了一声，抓着满头稻草回了房间。
陆佳云把屁股挪过来，整个人贴着我，好像觉得还不够，又来挽我的手。
——你说他……是不是喜欢陈逸啊？
——我靠！
我忍着满身鸡皮疙瘩把她推到一边，她的背部撞上沙发扶手，还无辜地对着我眼泪汪汪。看来陆佳云不仅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张孟轩对她有意思，甚至还没心没肺地扭曲了人家的性取向。一汪深情沉进了泥潭里，我不得不在心里为炮灰猴子君默哀。
——诶我说……你爸妈知道你跟王航谈恋爱么？刚才钟点工来做饭的时候应该都看到王航了吧，要是她告诉你爸妈怎么办啊。
——诶你放心吧。
她翘着兰花指推了一下我的肩膀，谄媚一笑。
——我早就告诉他们了啊，我妈还说我蛮厉害的，连王航都吊得到。
我知道陆佳云的父母一向开明慷慨，但是可以对女儿宽容到这地步还是让我有点诧异。同样的情况，我想就算是邓心和顾重光知道了我的事，知道我为了一个男孩，差点当了曾经像堵在他们之间的第三者那样的人，也许也不会做太大反应。
电视里悖逆的得不到关注的子女们，总喜欢做些蠢事错事来试图从责罚里换回淡出多时的关爱。但我亲身经历过，才发现这种想法多少带着点荒谬。至少对我来说，如果有一天邓心或是顾重光怒斥我的不该，也只会在我心上添一笔硬冷。在我的观念里，只有顾昕昕有资格作为家长对我责罚。
在陆佳云家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心情分层地变化着，但没有一种是好的。我拿顾昕昕做了借口，陆佳云也不得不放我走了。
——阿杳，你走之前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嗯你问啊。
——你觉得王航怎么样啊？
这个问题才应该是今晚的重点，却被很多余兴的节目拖到了尾部，好像一下子也变得不那么严肃了。本来想着要是陆佳云一吃完饭就问我这个问题，那么我真该好好想一下怎么回答。而配着仓促的时间，我也就正好用不着长篇大论了。
——还不错啊。
陆佳云像得了圣旨，欢欣鼓舞地把我送出门，一瞬间我几乎错觉自己是被客气地送出青楼的王公贵子。
回到家的时候正好碰上顾昕昕从浴室出来准备回房睡觉，她问我陆佳云的男朋友怎么样，第二次回答这个问题，我觉得重复太没创意，又不知道怎么表达，无奈耸了耸肩，和她一起在房间外的通道上笑了出来。
——我就说吧，只要是个人就能赢得过张孟轩。
说完她又重新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刚洗完的头发，我打了一个冷颤之后也钻回房间去。幸好早上张孟轩来我家扔垃圾的时候顾昕昕还不知道今天王航要来，不然被她这么阴冷地捅上一刀，他说不定会内伤半年。
习惯性地最后看了一眼手机，也习惯性地警告自己一定要改掉这个习惯，是从我让陆佳云替我把校徽还给陈逸那天晚上开始的。收不到晚安的问候让我无从适应，说来也奇怪，我和陈逸通简讯加起来最多也就一个月而已，怎么事隔两个月，我还是渴望收到那份柔进月光里的贴心。
我染上的不是习惯，是瘾。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2007年11月1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