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胆子小，但我不是脑子缺氧。面对非常不合理的要求，而我又没有绝对要执行的必要，我当然会能反抗则反抗，更何况我面向的并不再是那个龇牙咧嘴尖酸刻薄的小学班主任，而是这个在我面前把自己最蠢最难堪的一面无余暴露过的学长。
——我干嘛要穿这个啊？
——要你穿就穿别问这么细好不好！
他一下子暴走起来，把衣服重新塞回到我怀里，推着我的肩膀把我往检票处推，我虽然不情愿但是为了避免他被当成拐卖少女的人贩子，只好半推半就地进了动物园。以为这样总算可以避免掉那件红色卫衣的侵袭，谁知道虞天神还是不依不饶地要我去公厕换上它。
——要我换可以，你先告诉我，你叫我来到底干什么？
虞天神稍微罢手了一点，没继续往我这里塞衣服，朝我眨了几下眼睛，笑得纯良。但是他不属于正太型的帅哥，所以我只觉得像是被巧克力黏住喉咙一样不自在。
——找你来还能干什么？玩嘛。
——为什么要找我玩？
——跟你道歉啊，第一次不小心用玩具熊把你砸了，第二次又砸了你们教室的玻璃，上次又在台上不小心拉你垫背，我总要做点什么吧，小红学妹？
听他这么数着我似乎真的觉得他好像还欠我挺多，但似乎又不是这样。第一次不过是我自己无意经过才中了头彩，第二次更是在他盛怒之下不小心牵累了我。大概只有第三次是我直接并且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伤害，说是伤害也太过了，因为在那之后学校并没有因为我起了什么轰动。至少在那之后似乎从没有高年级的人下来找过麻烦，我想一定是虞天神在那之后做了及时的补救。
——那个……汇演的事情你怎么跟别人解释的啊？
——哦很简单的啦，我就跟他们说我们是朋友啊，就拿出来撑撑场面的嘛，那天在台上太丢脸了有没有。
那句“拿出来撑撑场面”真的让我陈杂的情愫在身体里撞出一个个淤青，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怎样。至少我现在可以被人用作“撑场面”了，但那到底还只是需要的时候“拿出来”而已，我不知道这之于之前的我，是不是或多或少地被改变了。
——哦。
我敷衍着应和了他，一时间没了第二个话题。我们目目相觑了几秒，竟然没觉得尴尬，双方都在用眼神提示对方赶紧进行挑个话头出来。到后来他总算不耐烦，又把衣服塞给我。这次我没再抵抗，把包给了他以后就拿着衣服进了公厕。
据我对虞天神暂时还不太深入的了解，这个人的固执是可以杀死人的。比如他坚持不要我把玩具熊还他而对张孟轩彻头彻尾的整蛊。所以我觉得，如果我再不缴械投降，很有可能我们会一直僵持到狮子老虎会周公。
动物园本来就不是什么空气清新的好地方，公厕里就更不用说。虞天神这个人的怪癖还真不少。如果要我来说，非要找出一个他女朋友甩了他的理由，大概不外乎也就是他这一身让他不引以为耻反引以为荣的诡异癖好。至少在我往年的认知里面，还没有一个女生可以接受在动物园里拉手接吻之类的。
在公厕里换衣服是一件很懊恼的事情。一方面你要在排队上厕所人的眼里变成另类，另一方面你又不知道要把换下来衣服暂时放在哪里。在经过强烈思想挣扎之后，我直接把外套脱下来夹在两腿之间，然后把卫衣套了上去。或许是我太高估自己的身材了，又或者是虞天神根本不会买衣服，这个尺寸对我来说有点勉强，等我再把外套穿回去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时候。发现镜子里惊现一只红色臃肿的浣熊。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再把卫衣里面的衣服换下来，按照虞天神的暴烈他很有可能随时冲进来。我死撑着被裹紧的双臂，又回到虞天神身边。因为怕被笑所以我一直拉扯着风衣外套的衣角，突然很佩服虞天神的抗寒能力，他其实并不太精瘦，所以这么看来他最多只在卫衣里面穿了一件打底衫。这让我想起我们班那个会吹萨克斯风的男生，他喜欢在冬日的狂风里穿一件翠绿色的短袖T恤在操场上一个人投篮。
——啊……蛮好看的啦。
我知道虞天神其实是会说谎的，但他故意装作一副不会的样子，其实就是想暗讽我。反正我今天是来舍脸陪君子的，我跟他穿得一模一样，虽然在气质上有很大的出入，但总不至于一个人落入被路人偷笑的深渊里。
——不要装了觉得难看就说好了啊。我说你是去哪买的这些衣服啊？
——我让一个朋友帮我从香港带的啊，本来是买给万玲穿的，但是现在没机会啦，所以干脆送你好了。
我发现虞天神这个人除了做事散漫说话随意之外还有另一个缺点，他也太容易把前女友的东西转送给别人了吧。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他的前女友回心转意了，然后知道虞天神把该给她的东西全给了我，就算不重新甩他一次也免不了一次大吵。
我暗暗决定要是有一天他们两个又好了，我就真的彻底跟虞天神断了联系。其实不用我说，等到那时候，他也会把时间全用在万玲身上，怎么还会想到没事打个电话骚扰我，或是直接约我出来陪着丢脸。
此刻心里闷闷的，脑子里的画面莫名换上陈逸和古湘坐在我对面，古湘挽着她的手对垂涎陈逸的服务生表示不悦。
时间隔得越久，我就越开始怀疑陈逸、古湘和小沁这三个人物的真实性，我总觉得他们也许来自于某部小说，或是某部下映了的电影，总之从没在我的生活里鲜活过。但即使这样，那些画面却被无形的手一遍遍描浓加深，一直到我看不清原来的线条，也没法忘了那当下我心中狂烈的嫉妒。
——那个……她很瘦吧？
我低下头又看了看藏在外套里的红色卫衣，更觉得世界对每个女生竟然这么不公平。
——啊？还好啦，其实太瘦也没什么好的，抱起来很硌的嘛。不过我觉得女生还是瘦一点好，觉得讲道理麻烦的时候直接扛上肩膀带走就可以了。
他一边搓着双手一边跟我一起往前走，我们手里没有动物园的地图，也不喜欢看路标，我觉得虞天神今天找我来根本就不是想要看动物的。也许就是想随便找个地方，找个人，说说万玲罢了。换句话说，如此的场景，摆上任何其他女生，这件衣服套上别人的身体，对于虞天神来说也不会有任何意外的心情。
爱情就是一件伤害自己，也伤害周遭人的事情。你无所顾忌，把所有人都直接或间接刺伤了一遍，只为了让你爱的那人在鲜血淋漓的灾难里依然完好无缺。
我忽略了一件事情，虽然说我不会独自一人被当成异类。但我和虞天神两个人穿成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招摇了？我们学校里的情侣并不占少数，而且据我所知有好几对还是从小学开始就好上了，但也没有多少敢明目张胆在街上穿情侣装的吧。
更何况，我和虞天神又不是真的情侣。
越来越觉得今天出门这个决定是个错误，周围有几个是爷爷奶奶领着孙子来看动物的，都把他们扯到一边去指着我们说三道四。我觉得太阳穴四周有什么在不安分地躁动着，虞天神却依然双眼无波澜地讲述他和万玲的故事。我想是他太沉湎了，又或者是原本就闪耀着的人，根本不用去顾虑那些停滞在他身上的眼神究竟是来自瞻仰还是质疑。
他沉浸在往事里，我挣扎在白眼中，怎么算还是我比较吃亏，他说今天是为了道歉才约我来，可我怎么都想再在他欠我的账上记上大大一笔。
后来实在受不了，我就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地把虞天神的脚步往人少的地方领。不知不觉就来到鸣禽馆，这里有几条曲折的回廊，鸟类被关在透明玻璃后面的假山石花木上，玻璃旁边的说明牌让我想起科学书上那一大段介绍牛顿第一定律的资料。
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虞天神说，我在听，偶尔也符合两句，不过大多数都是单音节的感叹词。感叹他在追万玲的那一年多里的疯狂和幼稚。但是人的感情总是不免自私，在整个过程里他从未提及万玲对这份感情付出过什么，我相信不是没有，只是为了突出他被抛弃这件事情的不合理，才别有用心地放大了自己曾经的真心实意。
到了后来他已经完全被自己的故事感动到了，就算我不作回应他也没察觉，我开始用手机拍下一些照片，开始还觉得不好意思，后来看他丝毫没被我的快门声影响到，也就愈发无愧起来。其实这些照片放在我的手机里也早晚有一天会被我清空，以我手机的像素，这些照片就算传到网上也不会有什么浏览量。
又一声快门响起，我突然发现我的手机屏幕上远远的地方落下一个女孩的身影，一头利落短发，身着水蓝色牛仔外套，身后背着白色的画板，高高瘦瘦的，这么粗略地看着就隐约有点熟悉了。她与古湘相比，大概又是另一种清爽美了。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种好看的办法，可惜我偏偏巧妙地避开了这些可爱的形容词。
正想再看清楚一点，我的身体就被一阵外力猛地扯去，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虞天神莫名其妙拉到了回廊的转角处，这里正好是那个方向看过来的视觉盲区，我的第一直觉就是他想躲开那个女生，然后的想法就是，他今天来这里是有目的的。
嘴巴被捂着，他带着警告而略显滑稽严肃的声息喷在耳侧。
——嘘，别出声，那是万玲。
2012年1月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