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孟轩朝那杯象征着他和顾昕昕之间的友好度上升了一个台阶的可乐的时候，陆佳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张孟轩的身边，猛力地一拍他的肩膀，痛得他把手缩了回来。
——喂，对了，你刚才跟那个围巾男到底说了什么他才跑掉的啊。
一说到这个，我也被陆佳云的问话弄得好奇了起来，也下了几个台阶站到他们身边去，想要听听里面的乾坤，虽然我一开始估摸着张孟轩大概是随便编了几个大哥大的诨名去吓唬徐冲冲。
——你们想知道？
张孟轩看我也跟了上去，知道又到了他发挥碎嘴功力的时候，却又故弄玄虚地把我们的兴趣再吊起几米来。
——当然当然。
陆佳云的心思永远藏不住，顺水推舟地中了张孟轩的计，眼神里的催促比猫咪的还要闪亮。我认为我大概这辈子是做不出这种表情的，但是为了让张孟轩不再卖关子，只好配合着点了下头。至于一边的顾昕昕，虽然在表情上没什么变化，但也没阻止我们问下去，想来也是很想知道的。而一直处于迷茫状态的陈逸，看到我们一个个都围着张孟轩，似乎以为他真的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也走了过来。
——我就跟那个棒子说，你还是不要追顾昕昕了，她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其实她的腿毛比你的腋毛还长，脚比你的脸还宽，力气比你妈生你的时候用的都大，菜能煮成砒霜，衣服能洗成抹布，她的真身是猪粪灌溉茁壮成长的霸王花，每天不披张人皮都不敢出门……噢噢！！
张孟轩还想继续往下背，大概是觉得自己这段现场编出来的劝退稿非常流畅又押韵，打算多给我们念几遍，最好抄下来贴在床头，他的这段话结合起那句“哥哥让你知道知道这个真实的世界”一起细细品，还真是在欠揍的锅里下了猛料。所以一遍都还没说完，脚上的NIKE球鞋已经被顾昕昕鲜红的皮鞋踩住，还来回扭了好几次。
——喂顾昕昕我的可乐……
——要命的话以后在我面前都闭嘴，原生态苏岛眼镜猴。
顾昕昕没现场跟张孟轩开打还是让我挺始料未及的，不过大概也是因为她手里拿了两杯可乐不太方便，摞下最后的狠话并且无情地又将张孟轩从“美猴王”打回了普通猴子的级别，然后她就张嘴把两杯可乐的吸管都含在嘴里，看也不看张孟轩地朝座位走去了。
我转过身朝陆佳云比了一个V字。
——你看吧，我叫猴子做姐夫的几率还是很小的。
——唉，猜中了开头猜不中结尾啊，本宫又失算了。
陆佳云紧锁眉头瘪着嘴向我投降，手上握着的手机竟然还是亮着屏幕的，我想起她吃饭的时候说最近王航不理她，所以她应该是得空就看看手机。
我觉得我是很能感受到她现在的内心的，陈逸消失的那两个月里，我也是这样经常有手机响起的错觉。有时候觉得他不会打来，但又舍不得关机，因为怕他打来，也不敢离开手机半步，因为怕接不到他的来电，有些人明明自己等了很久，却也舍不得让被等的那个人稍稍等一下。
轻微的伤感之余我对刚才的事情突然升起了迷惑，我觉得张孟轩的说辞并不可信，徐冲冲是跟顾昕昕交往过的人，怎么会不知道顾昕昕有哪些缺点，腿毛长和脚大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在夏天肯定会暴露无遗，徐冲冲又怎么会真的被张孟轩唬到？如果不是徐冲冲的智商真的低到零下，那就是张孟轩骗了我们。既然他选择以这种方式避开真相，那我想或许我们谁也无法在从他这里得知这个晚上他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说了什么话，才击退了徐冲冲，保护了顾昕昕。
我坐在最中间，陆佳云和顾昕昕在我的左边，陈逸和张孟轩坐在我的右边。坐在最外面是张孟轩自己要求的，他大概是怕顾昕昕等下趁着黑灯瞎火把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顾昕昕看到之后又猛吸了一口可乐，说了句“最好，反正我也不想看到他”。
我们刚坐下没多久，开演时间就到了，场上一下子灯光全灭，只剩舞台上的几道追光共同向着正中央打去。这种场景不免让我回想起学校的文艺汇演，虞天神在舞台上把我拉下困境的那些种种，以及在这之后陈逸坐在楼梯上对我的表白。
我转头看了看陈逸侧脸的轮廓，又看到他把身子往前倾了一倾想去看清舞台上的情况，我这才能够顺理成章地盯着他的背看了好一会。时间真是微妙又极具力量的东西，它没能改变我对陈逸的心意，却把我们的关系和位置都彻底颠覆了。
一直到还没满刑释放就又出来作威作福的张孟轩从满场漆黑里把脑袋探过来朝我笑，不然我可能真要等到陈逸把头转回来才能意识到自己又在放空。
这是一部类似于童话故事的话剧，票子是陆佳云的爸爸买的，我一瞬间觉得这个父亲似乎还真是挺了解自己女儿的，知道以陆佳云的心智，妄想买一些音乐会或者是艺术话剧的票子来陶冶她的情操简直是痴梦。
我从看到舞台上穿得五彩缤纷的演员和他们夸张饱满的动作开始就没怎么提起兴趣过，但是这毕竟也是陆爸爸请客，如果我就这么自顾自地睡过去好像也挺失礼的。刚想集中精神好好把剧情看进去，一边的陆佳云就开始发难。
——啊啊啊！阿杳你快看啊，王航他回我简讯了。
我还没等她“啊”完就马上在她耳朵旁边很重地“嘘”了一声，所以后面那句话她是发着气音说出来的，但是诚然如此，她语气里的惊喜欲狂还是大大咧咧地全部倾倒了出来。说完她就把屏幕举到我的面前，她手机里粉红色的主题在我眼前和舞台上的花花绿绿结合到一起，还真的生出一种“你中有我”的错觉来。
她的手还是在止不住兴奋地晃荡着，我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腕，这才终于把简讯上的简讯看清楚。
——对不起宝贝，我最近真的比较忙，不要生气，过几天带你去玩好吗？
——他居然叫你宝贝……
我朝陆佳云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她倒是无所谓地继续看着屏幕陶醉，反复地又看了几遍之后才又不舍地按下了回复键，回讯的内容写写删删酝酿了好久。我看着陆佳云还在颤抖着的手指，心中生起一阵由来已久的悲凉。
他们已经在一起几乎一个学期了，为什么陆佳云还是始终扮演着卑微的等待者的角色。科学老师说，把冷水倒进热水里，或者是让冰凉的物体靠近炙热的物体，后者的就会将自己的温度分给前者，互相中和出一种中度暖和的温度来。
但是为什么陆佳云已经将自己的光和热毫无怨言地向王航释放了这么久，还是没能在中间调和出平衡与公平来呢，王航这杯冰水无限制地索取了陆佳云所有的温暖，最终会把陆佳云折磨成一只空杯吗？那么陈逸也会最终把我抽空或是冷置吗？
接下来我想要好好看话剧的心境完完全全被破坏了，倒不是我一个人又独自陷入胡思乱想，而是王航突然好像从课业里解放出来了一样，给陆佳云回简讯的速度一条比一条快，陆佳云也就一次比一次更坐不住，连带着我也每次被逼着去看那些开篇就是“宝贝”的简讯。虽说这种话剧的剧情都通俗易懂，但也实在经不住陆佳云的再三干扰。
——你们也太肉麻了吧，整天宝贝来宝贝去的。
陆佳云没有因为我的抱怨而有所收敛，反而越加引以为傲起来。
——嘿嘿羡慕吧，你是不是也很想陈逸这样叫一下你啊？
陆佳云真的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我还没给出应有的羞涩或是假装恼怒的表情，她的上半身就已经越过我的座位去把陈逸从舞台上的情节里抓到现实来。我慌忙地去阻止，还是没能及时让陆佳云把恶作剧的主意收回那装满肥皂剧的脑子里去。
陈逸看到是陆佳云在叫他，歪了一下脑袋表示疑惑。
——陈逸，你快点叫阿杳一声宝贝来听听啊！
等我想去堵上她嘴的时候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把这句话给说完了，还好那个时候台上也许正出现了什么笑点，舞台下笑成一片，甚至盖过了陆佳云的调侃声。陈逸把脑袋凑近陆佳云，问她刚才说了什么。我这下总算得到了机会，直接把手捂上陆佳云的额头，再一用力把她扒回了座位上，完成之后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惊叹原来情急之下任何人都能有神力。
陈逸一看见我的慌张，对这件事情更好奇了，于是把问话的对象转向我。
——杳杳，怎么啦？
——没有没有，我们什么都没说。
为了表示自己的确是清白的，我还张开两手作投降状对着他，虽然他看上去并没有多相信，但还是选择不追问地继续把视线转移回台上了。我想这就是陈逸最大的温柔，从不强求别人露出难堪的窘迫。
——诶呀阿杳，王航已经三分钟没回我简讯了！
我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一掌拍在她的大腿上。
——消停点吧你，花痴！
她皱起眉头刚想反击，就看到手机屏幕一亮，眉头又在顷刻之间舒展了开来，对着我眉头紧缩，对着王航的简讯却喜笑颜开，我在心底暗骂一句重色轻友。
在陆佳云脑子里冒着粉色泡泡手里回着简讯的空隙里，我又控制不住自己地转头去看了陈逸的侧脸。在彩色横幅和娃娃音的台词环境里，陈逸依旧保持我初见他时的清爽和简单，那时候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能从小沁的身边来到我的座位边，而如今，我也不敢奢求有一天他会拿“宝贝”这样的称呼来讨好我。
我也不知道陆佳云在哪本言情小说上看到的台词，说是我们这个年纪，只有爱情，没有未来。但是她仍是与书上真真假假的良言背道而驰，在这个年纪里大手笔地花费了自己所有的真心。
我想我们谁也不够她幼稚，我想我们谁也不够她勇敢和慷慨。
但是我并不觉得遇到陈逸，然后和他一起踉踉跄跄地熬到今天是一件值得后悔的事情。如果我们真的是两杯水，我也会心怀感激地不去逾越不去沸腾。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遇上一个人，比起与一个人一直走下去，要难太多了。
2008年2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