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幸福感是通过比较得来的，有万千宠爱集一身的三姑娘的亲事做比照，然素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悲催了，极时调整心态，一夜黑甜无梦到天亮。
睡得好，心情便好。以至于请安时，秦氏反话正说，“你这个孩子平素不言不语的，没想到是个最贴心的。我呀，虽忙着家里的这一摊子事，也盼着这一天替你张罗呢，谁知你竟……罢了，你怕我累着，我也只好躲躲懒懒儿……”然后将嫁妆单子并三处产业的契约交给然素。
然素心情很好地装出一副惶恐状，将东西接在手中，正话反说，“太太知道我是个心实的，以往虽口上不说，实则也知太太掌家辛苦。因而就想自己的事情多少自己学着些办，没得累坏了太太。这是我千真万真的一片孝心，太太千万莫多想才好。”
秦氏登时沉了脸儿。
“看不出你这丫头还长了一副伶俐口齿。”往福寿堂去的路上，姚氏落在人后，悄悄捏了捏她的脸。
然素仰头嘻嘻一笑。
十二姑娘扭头瞧见，冷哼，“一个嬉皮诞脸，一个庸俗无赖，果然登对！”
这话对然素没杀伤力，她更不会替元猪头辩白。做出一副极开心的模样，将手中的嫁妆单子向十二姑娘扬了扬。
十二姑娘咬唇，恨恨瞪她一眼，别过头去，大步跟上众人。
然素心中微嗤，看你是小孩子不和你计较罢了，你自己出口伤人，还怪别人反击？
姚氏则在一旁抿嘴笑了。
今儿正是三月十五，正是东外府的两位太太和姑娘少爷们来请安的日子。众人到时，正见四太太武氏立在徐老太太左下首地下，双手比划着，似是在说什么笑话儿，徐老太太满面带笑。下头坐着一干姑娘和少爷们也满面陪笑。
“四弟妹妹在说什么好笑的事儿，一大早的，逗老太太这么开心。”秦氏上前见了礼，立在老太太右下首含笑问道。
“也没什么。”四太太微微敛了敛笑，向秦氏笑道，“不过是前儿去上香时，听到一件好笑的事儿，说来给老太太解解闷儿。”
秦氏方要再问，大太太和二太太两家人都到了。众人赶忙起身，让座的让座，寒暄的寒暄的。然素见徐老太太坐在长塌上，望着底下一众孙儿孙女儿，笑得眉目慈祥。
下头寒暄好一阵子，重新排过次序坐定。徐老太太照例先问东外府的几位姑娘少年，对女孩儿不外乎针线规矩如何，对男孩儿多是问功课等话。
众人一一起身答了。或有不爱说的话，一言带过；或有能说会道的，刻意讨巧；徐老太太一概回以和善笑意，鼓励几句。对主院内的姑娘和少爷问话则就简单了许多，毕竟天天见面儿，也有问到的，也有不问的。
昨日大出风头的徐六姑娘，今天被特意点了名，“六丫头，你也大了。除了三丫头四丫头外，你是这些姐妹里头年纪最大的，要与妹妹们做个表率。该学的本事，要用心学，不许偷懒。不懂的，不明白的，有你三嫂，有你太太，再不然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呢。便是杜妈妈几个，肚子里也有一肚子的本事教你。可记下了？”
老太太这话没头没脑，其它几房的人，只当昨儿元家的人一来，这亲事怕是要立时提上日程，故而老太太有些话。
但三房的人都心知肚明，秦氏不由的沉了沉眼儿，老太太这是借机暗示她。
然素则赶忙上前应是，又给秦氏和姚氏分别行礼，“劳烦太太和三嫂了。”
秦氏气闷，僵着脸笑道，“你这孩子跟我客套什么，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去问。”
姚氏也笑，“我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即老太太点了我的名，我自然要尽力。”
徐老太太在上首笑道，“罢了罢了，一家子倒弄得似外人一般客套，六丫头，你若真心谢你太太和你三嫂，就认真的学。”
“是，老太太。”然素赶忙上前，清脆应是。
四太太和五太太不常往这边来，上一次见六姑娘，还是在月初，虽时时也能听到这边的消息，终不如亲眼所见。今儿见她神态大方含笑，不拘谨不扭捏，与月初见时相比，大相径庭。四太太打量她半晌，向老太太笑，“到底快成亲了，如一下子长大了一般。”
当着众人的面，她这话说得含糊，但大家都知道指的谁。老太太脸上笑意略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语气却不十分热络，“还早，三丫头、四丫头、五丫头都排在前面呢。”
说罢就向众姐妹道，“你们小姐妹许久不见，出去说话儿罢。”
众人赶忙应声，一哄出了福寿堂。
几位太太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听这话头倒象是不大想让提，暗自思量昨儿的事，想必老太太心中重新有了计较。
待众人出厅后，四太太便转了话头，向大太太笑道，“昨儿听说三姑娘的大事定了，我在这里恭喜大嫂了。”
余下三位也你一言我一语的凑趣儿。
大太太拿帕子按了按唇角，叹息道，“为了这么个三丫头，可要我的老命喽。”虽是幽怨口气，却带着丝丝炫耀。可见对这亲事十分满意。
五太太便笑，“这可是门好亲事，亲舅舅，亲舅母，杨家少爷年少有为，生得也好，三姑娘好福气。”
其它几位自然也连声附和，把大太太心中那点儿，昨儿因三姑娘哭闹而郁结的小小不快给冲得无影无踪。
徐老太太听几人说了半晌，才问大太太接下来各项事宜安排。自三位嫡出少爷娶过亲后，徐老太太已不再亲自过问孙儿孙女的亲事，全凭各位太太安排，最多哪处十分不妥当，她略略说上那么一两句罢了。
大太太便笑道，“杨家那边儿在看下定的吉日，听博哥儿娘的意思，成亲就放在年前。我和老爷说了，老爷也说好。说三丫头年纪大了，她一天不出门子，底下的妹妹们，也不好越过她，今儿来，正想和老太太说说，您看这可妥当？”
“妥当。”徐老太太在这种小事儿一向没什么意见，只有一点，她默了半刻，缓和声音说道，“三丫头性子直硬，在府里没受什么委屈。这些日你要多多与讲些道理，杨家虽是舅舅家，毕竟她是去做媳妇的，和亲甥女又不大一样。要懂得让人，杨家的两个小姑子，也都是有性子的……”
提到杨家两位姑娘，大太太不自觉想起前事，微觉尴尬，赶忙笑着掩饰，连声应下。
这边太太们说着婚嫁大事，一涌出了福寿堂的姑娘们，则叽叽喳喳的往花园里去。初一十五两日，东外府的姑娘们来请安，总要用过午饭才走。
一则是半月才来一趟，点个卯就回，不大好看。二则么，这边总是主院儿，两位太太来了，总要到各院去说些闲话儿，走动走动，是个亲近之意。
姑娘们自然也是如此。
众姐妹半月不见，并没什么正事要说话，以往不过说些针线闲话等语，今日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话题，然素只听耳边叽叽喳喳一片询问声。
“六姐姐，听说那姓元的和人打架了，是真的吗？”
“他真是个木工头子么？”
“哎哟，听说他穷得很呢……”
“六姐姐真是可怜了……”
“……呀，他是住在这里么，咱们隔门瞧瞧……”七姑娘徐然妍一手指着后花园通往后府门的角门，和众人大声道。
此时，角门不知为何半开着，守门的婆子也不知哪里去了。三姑娘来了精神，撺掇然素，“六妹妹，咱们去瞧瞧如何？”
然素被众人问得早是一脑门的黑线，好象，自打他在府里一住下，这亲事已经又坐实了一步。不然，这些叽叽喳喳询问声，你能当她们在念经么？
摇头，“我不去。”从昨儿三姑娘走了后，然素认真想了想，决定以静制动，暗中观察观察再说。若真是徐宁一流的人物，到时，有徐三老爷的话儿，到了时间，她就去闹。若不是，到时自有另一番计较。
但在这之前，她可不去故意招惹他。——没得叫人给坐得愈发实了。
三姑娘不依，极力撺掇她去。
二人正拉扯间，只见角门处闪进来一个丫头装扮的窈窕身影，手中拎着一个食盒，她身后还跟着一位粗使婆子，那婆子正笑眯眯地说道，“三太太真客气，这么个人家，谁耐烦理他，竟还专使人送饭，送伤药！哎哟，不是我老婆子说嘴，这样的惫懒人物，可配不上咱们六姑娘……”
丫头冷声“呸”道，“混说，府中贵客也是你能说道的……”说着话转头，瞧见众姐妹，她神情微微一僵，赶忙上前来行礼。
三姑娘抬了抬下巴看着她手中的食盒，“送的什么？”
“回三姑娘，是早饭。”丫头低眉顺眼的答道，然后觑了觑然素的脸色，极快向众人福了福，拎着食盒去了。
三姑娘诧异望着丫头远去的背影，三太太对六姑娘一向淡淡的，府中的人都知道，今儿怎么突然对这个破落户殷勤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