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给左艳枫洗净脚,上了药包扎好退下,左艳枫坐在坐榻上,听着窗外突然猛烈起来的风。朱隐徵喝着酒,木门洞开,夜风直灌进来,原本明朗的月色此时尽被乌云遮住。远处风起云涌,酝酿着一场暴雨。
左艳枫突然唤道:“王爷。”
屏风外,朱隐徵含糊地应了一声。左艳枫说:“你为什么会去湖边?”
朱隐徵皱眉,他并不知道她会被成玉又抓到,只是觉得心烦出去散心而已,遇上她跳湖纯粹是巧合而已。他懒懒说道:“冥冥中自有人指引我。”
左艳枫不满地说:“王爷就不能说句真话。”望了望窗外,自顾自说:“要下雨了,春天以来没有下过一场真正的大雨呢。”
朱隐徵说:“你看,这雨会下多久?”
“苏轼有诗曰,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鱼过江来。十分潋滟金樽凸,千杖敲锵羯鼓催。唤起谪仙泉洒面,倒倾鲛室泻琼瑰。看这漫天乌云,狂风疾走,看这情形,是要下七五日的。”
朱隐徵起身,绕过屏风,见她蜷在榻上一角,长发披着,痴痴望着窗外,问:“在想什么?”
左艳枫长叹一口气,心中郁结难舒。近日众多人出现,她甚至来不及好好思考,那些事情就接二连三地发生,勾起了她心中无限愁思。
朱林两家原是世交,朱隐徵幼时随父兄一同进京时,她才六岁,整天跟着他,大人玩笑道要给他们定亲,两人懵懵懂懂尚且不懂,只是日日在一起玩。只是后来时势天翻地覆,两人再无联系。再相见时,一个贵为王爷,一个贱为勾栏院中人。怨谁?怪谁?她想起在军营中的生活,想起在成府遭人践踏的日子,想起自己一步一步从小舞女到花魁到现今的绣繁楼老板,她走得那么艰辛,那么累。她以为她已经足够强大了,可这个男人一出现,一下子击溃了她辛苦建立的高傲。
他目光如炬,毫不留情地看穿她的面具,一再地挑拨她的心。他言语如刺,句句中她心间,让她无言反驳。他从来都是一副沉稳的样子,稳得她看不透,就这么听之任之,让他稳稳走进了她的世界来横插一脚。左艳枫看着他走近,看着,想着,不由气恼。恼他可恶的强势,恼她的不坚定。
朱隐徵在她对面坐下,见她皱紧了眉头,问;“怎么了?”左艳枫甩甩头,定定心神,才抬头望着他,说:“我只是在想,王爷,应该放弃……”“放弃什么?”
“我。”
朱隐徵反倒一愣,继而哈哈一笑:“应该?该与不该不是由我自己决定的吗?”
“我今日不过是游荡于烟花地的草芥之民,王爷此等人物,就算不娶将相千金,匹配之人也不该是我这等贱民。”
“为什么不行?”朱隐徵皱眉看她,左艳枫心虚地掉转头,说:“王爷高高在上,而我却是低入了尘埃的人,王爷若是执意为之,天下人的非议,只怕要淹没了朝堂吧。”
“世人怎么想,无法左右我。你怕?”
何等霸气,但她却是做不到。左艳枫摇头,而后又若有所思地点头:“是,我怕。怎么,我不能怕?”
“孩子气。”
左艳枫闻言皱眉,孩子气?连她的母亲也不曾这么说过。她从小就成熟得让所有人放心。左眉见她时也说:“这孩子心思怎么这么沉?”而他却说,她孩子气?
左艳枫不由笑了,笑得不可自抑,笑得头上簪子上的流金络一颤一颤的。朱隐徵不明白她笑什么,却被她的样子逗笑了,跟着哈哈大笑,左艳枫见他笑,笑得更厉害,不住掩嘴,却掩不住满眼的笑意。
两人竟像痴傻人一样,笑得肚子疼了,才慢慢停了下来。左艳枫经这一笑,整个人反倒是放松下来,斜倚在软枕上揉着肚子,见朱隐徵一脸笑意,忍俊不禁,扑哧笑了,说:“你笑什么?”
“那你笑什么?”
两人相视又是一阵笑。
窗外雷声大作,檐下银丝滴答不停,瓦楞摩挲,骤雨初息,远处又是雷声隆隆,再次风起云涌,聚起再一次骤雨。
“王爷,辛将军在厅上候命。”
朱隐徵下了榻,走出房间,在檐下的仆人忙撑起伞。
辛晨浑身湿漉漉,一身蓝衣直往下淌水。下人给他送上干布,他胡乱擦了擦头发,朱隐徵已到了,辛晨丢下布,躬身请安。
朱隐徵问:“外面如何了?”
“叛军见风雨袭来,不再进攻了。现在叛军大批人马正据扎在三里外,尚无无名皇的消息。城门各处已戒备起,城中居民业已安置妥当。”
“成玉那边如何?”
“成玉今晨被唤到府衙问话后,驶船离了城,跟一名披头蒙面的男子见面,二人在船中谈话,我们的人近不得,不曾听到谈话的内容;成玉黄昏时回城,之后一直待在家中,不再出门。”
辛晨突然停住,望向长廊处。
左艳枫缓缓步入厅内,说:“辛将军不必担心,我是来给将军献计的。”
辛晨望向朱隐徵,朱隐徵要笑不笑地看着左艳枫,也不阻止。辛晨躬身道:“请说。”
左艳枫说:“成玉之前监禁我的那座别院,原是本地一位财主的住宅,因被仇家寻仇,一家十数口尽皆被杀,只有家里一位小姐因为去邻居家玩耍逃过一劫;后来那座别院就一直荒废至今。成玉不知从何处得到这座别院。这座院子内里环境已经尽数被改造,布置复杂,张力十足,看起来,已经被改造成一座牢笼了。其中大有玄机,将军可使人前往探个究竟。”
辛晨望向朱隐徵,朱隐徵说:“按她说的去做。”辛晨领命退下。
朱隐徵歪坐在椅子上,说:“你怎么知道那座院子的来历?”
“我在江南住了十几年,什么消息不知道。”她轻描淡写地带过。那座别院原先的主人姓陈,全家遭人屠杀时,那家的小姐也不过十来岁,沦落到行乞的地步,后来被人救起,更名换姓,正是绣繁楼老鸨,花如玉。
左艳枫也曾到过那里,她从别院出来时,格局已大不相同,她曾听花如玉说,那座别院有座地窖,可储藏大批过冬的粮食。又见那格局被改造的颇有规律。她不由要想,这里或许藏了什么东西,比如,叛军军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