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穆习对她的冷嘲热讽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好问道,“为何对在下口出恶言?”
“我只是口出恶言你就受不了了吗?那当日你做出恶行的时候,可曾考虑过别人受不受得了?你果然卑鄙无耻,林津!”左艳枫一口一个卑鄙,丝毫不留余地。
她一句林津,让他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低头整理了一下情绪,强行将快要忍不住冲口而出的秽语压回去,说:“既然你不记得了,那我就提醒提醒你。正恒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林先生还记得吧?”
那是林家灾难开始的第一年,新帝登基,林家充军的充军,流放的流放,无一幸免。
“那是十多年前了,我怎么会记得发生什么事?你问这个到底意欲何为?”她突然提起他记忆深处不愿提起的那一年,让他心中一惊。她直勾勾盯着自己,只好强自打气,镇定对应。
左艳枫盯着穆习脸上的严正模样许久,突然笑了,笑得全身直颤,连心都跟着在发颤。
“别人不记得,但是你不会不记得!”她停止了大笑,在栏杆上坐下,“那一年是前朝末位皇帝新登基,一登上王位就铲除异己,朝中不支持他的老臣全被陷害入狱;而你,林津,身为当时京师步军统领,手握京师兵权,却一心扶持其他皇子登位,新皇忌惮,收入牢中等待处决,家产充公,一家老小流落街头惶惶不知终日,这些,你不会忘了吧?
“秋后,圣旨一下,你被判流放关外,你那缠绵病榻的七旬老母闻此消息一病不起,几日后病死街头,这些,你不会忘了吧?
“而你无辜的妻儿被判充入军营做军妓,这些,你不会也忘了吧!”说到最后,左艳枫咬牙切齿,已经濒临崩溃。
“你、你……你为什么知道这些?”穆习连连后退,几欲站不住脚,任是他怎么想,也不会将眼前这个冷艳刻薄的女子与记忆中哀哀哭泣的六岁女童联想到一起。
左艳枫似是浑然不觉他的惊惧,继续说下去:“可怜了你的妻子,原是人家家里不要的庶出小姐,硬扔给你这京城新贵;嫁过来之后又以为嫁得良人从此无忧;谁知大祸临头,这也罢了,她一心一意盼着终有一日脱离苦海,从不敢妄言轻生;可是,她等来的却是你这个懦夫的背叛、离弃!”
“你到底是谁?”穆习被她的自责骂得无地自容,连声问着,想借此缓解自己纷乱慌张的心情。
“我是谁?哈哈哈,我是谁?”左艳枫紧紧盯着他,“如果可以,我多不想承认,我是你这种懦夫的女儿,我甚至想把我体内的血全部抽干以期与你这种人完全脱离关系!”
穆习脑中像是突然有数万匹马奔腾而过,巨大的响声占据了他的脑海,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完全听不见外界其他声音,眼前一片空白。“女、儿?”他艰难地重复了一遍。“你,还活着?”
左艳枫闭上眼,努力从悲愤中挣扎出来:“我还活着?我为什么不能活着?你这样的人都还活着,我为什么不能活!可是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死?如果你死了,或许我就不会这么恨你了。偏偏你不死,还活得这么自由自在幸福美满,全然忘了那个为你而死的可怜女人。”她怒目而视,歇斯底里地大吼:“你不配活着!不配!”
恨蒙蔽了她的双眼,从他被抓入狱,一别二十年,再次重逢,她与父亲没有喜极而泣没有欢天喜地,有的只是恨,浓浓的恨,盘踞在心头怎么也化不去的恨。
穆习重重跌坐在栏杆上,双眼空洞,不住地喘气。
左艳枫却猛然转身。走廊尽头站着一个人,朱隐徵。他显然听到了她与穆习的对话。
“你什么时候来的?”左艳枫冷冷问。现在除了愣坐在栏杆上的那个懦弱男人,没有什么能让她情绪波动了。
“我们回去说。”朱隐徵走上前来,按住她颤抖不已的手,再转过身向着穆习拱手:“穆先生,我想此处不宜说话,有事还是回别业再说吧。”
他安排给穆氏父女的下人在寺庙门口看见穆却晴与左艳枫起争执,赶紧回别业告诉了他。他不放心左艳枫过来看,却被他听见这件事情。左艳枫是林家女儿他早已知道,但却怎么也没想到穆习居然是林津,更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左艳枫对自己的生身父亲憎恶至极。
杏林别业。
早上还晴朗的天空已经被滚滚而来的乌云覆盖,天暗了下来,随时准备给行人一趟彻底的大雨。
夏雨来得迅速而猛烈且丝毫没有征兆,只听见远远一声响雷逼近,雨水就横冲直撞地浇了下来,墙角的野草被冲得匍匐在地,再也挺不起来。
左艳枫撂下一句“这种无耻小人不是林逢萍的爹,更不会是我左艳枫的爹。我绝不认他。我要杀了他。”,转身走进雨里,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这种别人的家事,朱隐徵不好插手,让人送穆氏父女回小楼。
回到东南侧的小楼,梅如欣被穆却晴遣开,穆习还是呆愣着,坐在椅子里,气息若有若无。穆却晴此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茫然不知所措。
“爹?爹?”穆却晴叫了好几声,穆习才慢慢回过神来。“爹,你跟她认识啊?”
穆却晴问得小心翼翼,穆习却像是被蛰了一下,猛地站起来,望着女儿连连摇头,喃喃说:“不!不!”
穆却晴抓住他在半空中挥舞的双手,连声呼唤:“爹!爹,你怎么了?爹!”
穆习缓过神来,看着女儿一脸迷惘,许久才长吁一口气,跌坐回椅中。
见他怅然若失,穆却晴蹲下来望着他:“爹,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那个女人对你做了什么?爹?”
穆习望着女儿,喃喃道:“是我的罪孽啊,罪孽!”这话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穆却晴心中一阵发憷:“爹,你别吓我,怎么了?”
“她,她是爹的女儿啊!女儿,女儿……”伴着暴雨的狂风猛一吹,吹得穆习一阵发颤。
“什么女儿?‘她’又是谁啊?”爹的话不清不楚,让她忐忑不安。
穆习摇摇头,攥住女儿的手,艰难地说:“女儿,爹想休息了,扶爹进去可好?”
“好,爹你小心。”穆却晴扶着父亲站起身来。
背后一道闪电逶迤着逼近,划破了昏暗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