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现在住的是新式的法式花园别墅,三层建筑,一主两副。主楼坐北朝南,正南面一片开阔的花园草坪,宏伟别致,是孟家老爷孟鸿才早年请一个知名的法国建筑师设计修建的。孟夫人宋淑媛去世后,也不知道是孟鸿才自己心伤还是怕女儿触景生情,就把家搬到这里,老宅分毫不动,只派人看守。
说来,孟家先祖书香传世,只在祖籍苏州一带活动。后来时代变迁,世家更替败落,孟家子弟才开始出外寻求发展,其中孟鸿才祖父这一支,早期因做过清末李鸿章的幕僚,精通洋务,顺应时事发展,最早一批在上海滩安营扎寨,创办了银行、官私企业等众多新式企业,算是当时苏州帮的开山鼻祖。
产业兴盛,自然门庭旺盛,孟家传到孟鸿才这一代就更是繁华到极致。孟鸿才作为长房长子,娶的是上海老牌政治世家宋家的长房长女宋淑媛小姐,两人虽是旧时代婚姻,但郎才女貌甚是般配,倒也琴瑟和谐。两家因联姻铸就共同发展,就更是火上烹油,兴盛到了没边。
因此孟家过的本是繁华不知凡间事的日子,谁也没想到,世事无常,宋淑媛红颜薄命,在诞下两位千金后,就因病结束了她三十多年的凡尘华梦,憾然离世。只留两个幼女给孟家老爷孟鸿才空牵挂念。
孟鸿才因心怀发妻一直没有再娶,只悉心照料两个宝贝女儿。辗转多少个春秋,两位千金亭亭长大。长女孟灵薇如一颗明珠,灼灼照耀人心,引得众多豪门贵户关注,他才意识到长女终于到了大婚的年纪。
不过,也正是如此,他才感触到,没有母亲在畔时作为父亲的束手无策。儿女心事多细腻,他因常年关注公司庶务、生意往来,对两个女儿的纤纤心事或多或少有些疏忽。等他把眼光投回内宅时,才发现已经晚一步。
两个女儿,眼光大同,潋滟清浅都指向了宋家的大公子,宋振文。
说来,岳家宋氏,门庭清贵,走出的宋家子弟也大都仪表堂堂,才俊数不胜数。这当中,最受瞩目的要算发妻宋淑媛的内侄,妻兄国民政府财政部长宋子明的儿子,宋振文。宋振文受宋氏门风影响,少时勤勉有加,在北平燕京大学清读四年后,又留学美国名校,直至十八岁回国,学识才华是宋家子弟中的头一份。
两家本是姻亲,儿女子辈再结亲,本是喜上加喜的良辰美事。他怎么也没想到,小女儿灵熙也会对振文那孩子暗投情意。而且,已经扎根甚深。
说起灵熙,他的这个小女儿,在他心里其实是个不同于长女灵薇的存在。长女灵薇,自发妻去世后便接过重担料理家事,青春烂漫的年纪都挥洒在孟家的枯燥事务上,聪明能干这点最是随他,因此甚得他心。但在他心里,这种感觉大概是一种父辈的期许,不像小女儿灵熙那样,真真在他心中是当成公主在养。
万千宠爱捧在她面前,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从小娇憨灵动的小女儿一直是他心里最宠爱的宝贝。
所以,在他后来无意得知小女儿的心事后,真是百感交集。以至于在宋家前来说亲时,还隐晦退却,说是再留长女在身边两年。
其实,没有人知道他是顾念他的小女儿灵熙。他不忍心小女儿心伤,想着等小女儿这种迷恋表兄情节变淡了,再让长女出嫁也不迟。根本没想过,时间一久,灵熙的暗恋会越演越烈,也会越来越明显。他必须在长女与宋家发现前,了断这桩事。
常年公司事务的杀伐决断,令他习惯性的快刀斩乱麻。要说两个女儿,都是他的掌珠。他本不该有所偏倚。更何况,宋家乃至振文那孩子属意的都只是长女灵薇,他的小女儿灵熙说到底还只是个黄毛丫头,振文只当他是个小妹妹。这点他旁观的最清楚。
因此两年前,他猝然下决定同意与宋家联姻,在保证长女幸福的同时,也控制事态的发展。
却也堪堪将小女儿的心思撞碎,在灵薇与振文订婚典礼的第二天,小女儿借口出去玩,带着婢女玉婉私自离开上海,逃去了北平。还好他及时得到玉婉托人带的口信,才得知灵熙的去向。他立时赶往北平去寻,却被小女儿告知要留在北平读书,不想再回上海。他从小的心头肉,从未受过委屈的小女儿,史无前例的凄楚痛哭让他在后来两年的日日夜夜,只要想起就悔恨难当。
后来他也想了,时间是愈合伤口的最好良药。灵熙在北平读书也好,眼不见为净,说不定少时便会将心中的痛苦忘却冲淡。不妨这两年来,他自己亲自去看望她,托人去接她,每每书信过去,都被通通拒之门外。让灵薇有时候也连连起疑,道:“小熙这是怎么了?”
他不想将这秘密公诸于众,免得小女儿心伤的同时,也让大女儿获不了幸福。所以每每只是笑言:“小熙从小刁蛮任性,宠得太过了,你看,现在也管不住她。”
好在灵薇怜妹甚深,从未往旁处想,这让他在万幸的同时,又不免黯然神伤。
今年,宋家前来商议婚事,定了四月初六这一日两家孩子大婚。他早早书信给灵熙问她意向,却一直未有回音,眼看长女婚期临近,他只好派云浦前去北平接人。
他本以为灵熙会推脱再三,不欲归来。没成想,云浦去往北平的第四日就发电报回来,说灵熙小姐愿意一起回沪。
几乎让他喜极而泣,两年了,他的小女儿终于愿意回归。
这是不是说明,小女儿已将心事淡去了?
是不是说明,她已经走出心伤?
不管怎么样,愿意回来就好。
所以,即便是近日家事公事让他多有劳累,他也是止不住心中的愉悦。本意和灵薇一起前去车站迎接小女儿的归来,奈何灵薇念他身体,死活不让他同行。
他只好,自早晨灵薇出发去车站后,就一直站在门口翘首以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