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谨遵旨意一直死盯灵熙,不远处的灵熙却像隔了一个空间,毫无察觉。
她现在心里空落落的,哪有什么心思观察周围的世界呢?
就像荣世轩说的,她发泄够了,现在确实有些累。
累并茫然。
一时间都有点不知身在何处,该回哪儿,又该去哪儿。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尾脱离了大海的鱼,被太阳暴晒的奄奄一息,已经没有生的残念。
眼前不断有人来来去去,恍惚中,似是有人看她一眼,笑她一声,但是都不真切,也无碍她的心。
对别人来说,她坐在艳阳底下,看着就像有病,可是她自己不觉得啊,她心里冰冰的,荒凉如海,全身没有暖意,还有什么热不热晒不晒的呢?
谁知道谁,谁又管得了谁。
连亲人都不一定了解彼此。
想到亲人,灵熙不觉身体一颤。然后,慢慢低下头,抱住了自己的双臂。这个多年来她已经习惯的姿势,此刻看起来格外的惨淡。
以至于,她埋头蜷缩了不知多久后,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上前来问了。
是一个颇有些年纪的中年人,穿着打扮还蛮富贵,手里拿着烟斗在地上磕了磕,问道:“丫头,你这是咋了,是被人欺负了还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我看你在这儿都坐了几个钟了。”
灵熙茫然抬起头看向来人,半天才抹了把脸,摇头道:“没事,谢谢你,大爷,我一会儿就走。”
虽然被叫大爷,但这个中年人也没生气,他笑了笑吸了口烟袋,说:“我不是赶你走,这街边又不是我家的,谁都可以坐,我犯不着来赶你。我就是看你坐了这么久,来问问你可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灵熙听他这么说,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好意。
眼眶微热,她吸了吸鼻子,回答道:“真的没事,大爷,我就是累了坐一会儿,我…我…”
“我”了半天,硬是没说出个所以然。
那中年人上了年龄自诩见过的事儿多,见她这样却是误会了,语重心长道:“丫头,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和家人吵嘴然后偷溜出门来的,我看你这穿衣打扮也不像小门小户的,这样,你给我说你家住在哪儿,我找人给你家捎个信儿让他们来接你怎么样?我可跟你说,大爷不是吓你,这外面坏人多了去了,你看这天色太阳不多会儿就落山了,你自己在外面闲逛可不安全,还是早点回家是正经。”
听得灵熙不由默了三默。
大爷是好心,但并不对她的症。
她晚上自然是要回家,只是现在不想,好不容易从人堆里脱离出来,她不想就这样再匆匆栽进去。
想到这里,她慢慢抬起头,还是拒绝了中年人的建议:“大爷,我明白的,不用找人捎信了,我晓得回家的路,再坐一会儿我就回了,您别担心。”
那中年人见她这么固执,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叹口气摇摇头走了。
不过,刚走一步,他又回头看了眼灵熙,然后想了想,又走回来,道:“丫头,既然还要坐一会儿,不如去我那酒楼坐吧,正好吃点东西!”说着,像是怕灵熙仍然倔着不走一样,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臂让她站起来,牵着她向对面的一个酒楼走去。
灵熙吓了一跳,随着他一瘸一拐去了街边酒楼。等进去了才知道,这中年人居然是酒楼的老板。
现在还不是饭点,所以酒楼上下没有多少人吃饭。酒楼伙计闲散着,见自家老板不知从哪里拉了个小姑娘进来,都聚过来问咋回事。不过,那中年人显然并不想多费口舌细说原委,说了句“带她上楼找个座位,上几个菜,饭钱记到账上”便摇摇头去后厢了。
事情都办到这个地步了,灵熙哪能还不知道中年人的善心。内心拂过一丝暖流,她抹了把眼睛,想说声谢谢,中年人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门帘后。
站在一楼大厅怔了半天,直到一个伙计提醒,灵熙才意识到人家要领她上楼吃饭。总不能将一片好心空付,灵熙醒过神后,也没再推辞,随着伙计上楼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上坐了,才支着脑袋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日头已经西移,西方天空的霞光照得整个城市红彤彤的,流光四溢。四溢的光彩射到灵熙的眼睛里,一瞬间就被吸了进去,消沉到暗无深处的眼眸里。
楼上的客人不多,在灵熙坐的位置的邻桌,恰有一对年轻男女也坐在窗前看晚霞。因为夕阳的瞩目,那姑娘不由轻轻感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对面的俊雅男子听她这么叹,不由扑哧笑出声,打趣她:“年纪轻轻的,知道什么是近黄昏吗?”惹得女孩子俏脸微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小声斗嘴。你来我往里,尽是甜甜的气息围绕其间。
灵熙久久没有将头从窗外的方向转过来。
一直到,酒楼伙计送菜上楼才拯救了她。
转身间,她脸上带着复杂的笑意,看了眼人家给她送的三色小菜,她低声表示了感谢,然后轻轻将腕上的玉镯子取下,放到伙计的托盘上,说:“我今天没有带钱,这个镯子暂且抵押到你们账上吧。”
伙计愣了一愣,莫名其妙道:“小姐,掌柜的说了不要你的饭钱,我们都记内账上了。”
灵熙点点头,表示她知道,然后才说:“你们掌柜好心不收我的饭钱,但没说不收我的酒钱不是吗,这个镯子算是我的酒钱吧。”
酒钱?
伙计这下有些惊讶了,他看了看托盘上的镯子,再看看灵熙的脸,疑问道:“小姐,你还要喝酒?”
“是呀!”灵熙重重点了点头,然后催促他下楼拿酒,还交代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好酒,都拿上来,今天我要喝个够。”
伙计彻底没什么说的了。他不知道该不该拿灵熙的镯子,犹豫了下,还是托着下楼送到柜台处给账房看。账房平时都是拿钱说话,一看他托着个玉镯子下来,又听那么一说,哪有不收的道理,捋着胡须道:“不收白不收,去去去,给她拿酒,想喝多少喝多少。”摆摆手就将伙计赶走了。
所以,这天夕阳西下一直到夜晚来临,灵熙就是在一杯接着一杯的美酒中度过的。
酒意正酣的时候,她举着青瓷小杯,遥遥对着窗外的月色,开口道:“姐姐,姐夫,祝你们永结同心,永远幸福。”然后,笑着笑着,将杯中酒一仰而尽。
清冽的美酒,穿过喉咙,一路奔腾到五脏六腑。通透了肠胃,也通透了回忆。那些记忆里,思想里她久久以来压制的一切,这一瞬间全都被释放出来,跟她作起了告别。
这一天,所有的爱恨情愁,终于尘埃落定。
她孟灵熙生命里的第一朵桃花香,在今天彻彻底底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