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内将养了十多日,总算是大好了。这些天她几乎都没怎么走出房门,多半是一个人呆在房中发呆,高孝琬虽是每天都来,可都被她拒之门外。许是见她还在气头上,他也识趣不去招惹,也连着好几日没有来了。而高长恭自从那日受刑之后,便一直都未曾见过,只是不知他的伤好了没有,苏离很想去看看,可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寄人篱下还是少招惹些是非的好。
蕊儿是个细心周到的丫头,这几日苏离足不出户,又对高孝琬避而不见,她只是冷眼旁观,并不多说什么,每天除了替她煎药、换药,便只默默守在一边。
午后用完膳,又到了用药的时间,蕊儿推门进来时,苏离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发呆。她垂眸看了眼手中的汤药,轻轻走了过去,默不作声地将药碗搁在苏离的面前,又安静地退回到她身后的位置。
汤药的热气袅袅上升,一股苦涩在她的鼻尖萦绕,苏离只淡淡瞥了一眼,她不想喝这药,本就难受了,喝下去只会更苦。
“姑娘,药要凉了。”蕊儿在身后提醒着,作为高家的下人,有些事她无权过问,只是听吩咐办事罢了。但是,人是有感情的,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她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她受伤。
“咚咚——”
苏离抬眼看着紧闭的房门,闭门谢客多日,这个时辰会有谁来?蕊儿放下药盘,走到门边解开了门栓。
“阿离!”高孝琬又将门推开了些,正好对上坐在梳妆台前的苏离,欣喜道:“你终于肯见我了!”
苏离蹙了蹙眉,刚平复了几日的心又不由起伏起来,双手将高孝琬向外推着:“你出去,你走!我不想见你!”
“你还要别扭几日!”高孝琬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她的手,蕊儿见此情形识趣的躬身退下了,为他们轻轻带上了房门。
瞅着人已走远,高孝琬才又把目光投到苏离的身上,那抹温热深情灼得苏离脸颊发烫,因病而变得苍白的脸颊现出丝丝嫣红。想起那日在花园里发生的事情,苏离下意识地抽回了手,方才见软的心又硬了起来,坐回椅子上不拿正眼看他:“让我走吧。”
“你说的什么气话!”高孝琬有些微恼,转过苏离的身子,盯着她的眸子认真道:“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放开你。”
苏离一点也不为所动,左右扭了下身子甩开了他钳制胳膊的手,刷地抬眸,声音冷硬而森然:“你走!”
“苏离!”高孝琬也是气极了,他还从没有遇到过如此倔强的女子,有哪家闺秀如她这样的,从来都只有她们求他的份,自己哪里会像今天这样低声下气的。他再次攥着苏离的胳膊沉声道:“不要任性了可好。”
“我任性?我任性!”苏离陡然抬高了声音,看着那张方才还对自己百般讨好的脸,不禁睁红了眼,满腔怨怼:“她打我!你眼睁睁地看着她打我!”
“我能如何?难道要替你打回去吗!”
二人皆怔然,苏离噙着泪望着他,哽咽着不知该说什么,她确实不该奢望他站在自己这一边,毕竟对方可是他的青梅竹马,自己又算个什么,什么也不是!
许是觉得方才的语气重了,高孝琬叹了口气,在她的面前坐下,扳过她的脸颊柔声道:“这件事白浅做得确实过分了,但是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不能做什么,她毕竟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就像妹妹一样。”
“她是你的青梅竹马,而我什么都不是。”听着那些开脱的话便觉得刺耳,苏离偏过头,再不想理他。
高孝琬知道她还在气头上,也不恼,看着她的侧脸继续道:“不全是因为从小到大的情分,她是大司徒的养女,虽非亲生,但也视如己出,先父是有过军功的。如今朝中都在宰相的掌控之下,其他人根本无从插手,我们必须要借助外力,大司徒也是要拉拢的对象,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把这关系给坏了呢。再者,供御囚之事也是宰相的主意,若是铲除了他,你想救的韩氏夫妇不也就可以释放了吗。”
“我去!”
“你是……何意?”高孝琬愣了愣,小心觑着她的神色疑惑道:“去哪里?”
苏离正过身子,认真的看着他。当初进府不就是为了救出韩氏夫妇么,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不是来高家养尊处优的。高孝琬的难处她明白,想着如果也能帮到他,那是再好不过了。对着高孝琬不解的眼神,她收回了思绪:“让我进宫,我来替你们传递消息。”
“这怎么行!”高孝琬皱了皱眉,“莫不说你只是个女儿家,就是男儿,单身匹马的怎么可以。”
“孝琬大哥,”苏离站起了身,睥睨着他,“我不想做一个无用之人,当初来这里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救人,就让我进宫吧,不然我心里难安。”苏离抓着高孝琬的胳膊继续道:“相信我,我会保护自己的。”
高孝琬眸色愈深,望着苏离许久都没有出声。苏离也不急,只是静静等着他的答案。让苏离进宫一事他不是没有想过,最初的时候,他是有这个打算的,只要能迷惑住皇上,借机扳倒宰相一帮人,那对于齐国上下都大有稗益。沉默了片刻,他沉声道:“先让我与大哥商量一下吧。”
其实不用商量,这也正和他们的意图。高孝瑜,一个传统的爱国的高家人,他的心里只有家国,任何对此有益的,他都会尽力去做。当初之所以妥协,答应让苏离住进府里,也不过是看中了她的用处罢了,天姿国色,又不失小家碧玉的气质,摆在任何男人面前都是无法抗拒的,更何况是近几年如此荒淫的皇帝。
很快,苏离进宫成为高府上下秘而不宣的事情,她在府里也变得特别优待起来。人一旦有了价值,整个身价都变得不一般,白浅也再没有出现过了,想是高孝琬对她说了什么吧,这一点苏离并不在意,只要别再来找她麻烦就行了。
进宫的日子定在了下月初八,正逢新晋宫女选拔,高孝琬打算买通宫中的几个掌事宫女和太监,塞一个女子进去还是轻而易举的。高长恭知道这件事时,早已成了定局。莫名的怒火涌上心头,许是母亲多年留下的阴影,那个地方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大牢笼,禁锢的不仅是身体还有心。只要进去了,便只有死路一条。一年一年被腐蚀,待到精力耗尽,便只剩下躯壳了。
在苏离进府的第一天,他就曾怀疑过,对于高孝琬的了解,他向来是高傲的,他从来不会去关心任何无利可图的事情。他不愿去怀疑身边最亲的人,也无意去揣测什么,但当他知道大哥也嘱意她留下时,他便知道,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没想到这一天终于来了。他唯一不齿的是,他们居然要送一个女子去冒险,而之前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一个圈套罢了。
“你不是喜欢她吗?你不是说要保护她吗?怎么又会允许她去宫里!”这个他向来尊敬的三哥,没想到终是以爱的名义欺骗了一个真正爱他的女子。
高长恭从来只是冷眼旁观的,今日这么大反应也着实惊住了高孝琬,只是箭在弦上,所有事情都在进行中,他不允许有任何差池,只含糊道:“此事你不必多管。”
高长恭知道多说无用,捏了捏拳,便欲去西厢找苏离。高孝琬伸手拦住了他,一字一句警告道:“我说了,这件事你不用管。”
“我要带她离开。”高长恭眯了眯眼,不顾他的阻拦,硬是往前走着。高孝琬知道这样是拦不下他的,也不晓得今日他是犯了什么冲,怎么这么固执。他拔了高长恭的随身佩剑,直指他的胸部:“四弟,不要意气用事,这件事我已经跟大哥商议过了,阿离也是答应的。”
高长恭斜眼看他,不管不顾,依然向前走着。高孝琬并不想伤他,反而被逼得连连后退。
“高孝瓘!”这个儿时的称呼,十多年前,父亲第一次把他介绍给三位长兄时,这个作为高家人的名字便一直跟着他,而此时更是提醒着他,他不能背叛高家。
“高长恭!你做什么!是我自愿的,你怪孝琬大哥做什么!”苏离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高长恭木讷地望着她,看她注视孝琬时担忧的目光,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只觉得又回到了那一年,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留在牢笼里,禁锢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