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富商和南京六部官员都知道都转运使到了扬州。但未经通报都不曾登门拜访过。南京六部尚书虽说按照官阶,都比张宇高出一头不止。但一个是手握天下盐务的官儿,一个是空有官阶的闲散人员。任谁都知道,谁的分量重些。更何况,张宇此来,尚有使命在身。
张宇出了扬州府衙的门,立刻就有人上前道“张大人,扬州商会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张宇点了点头道“那请他们去驿站吧。”盐务衙门在扬州是有办公地点的。但是张宇显然认为这些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把人约到驿站去。
张宇坐着轿子回到驿站的时候,早有扬州商会一众商人已经候在门口了。商人们此时却不像是接待朱慈烺的时候,一个个一身麻布衣服的了。而是遍身罗绮。虽说本朝开国的时候规定,商人不得穿丝绸织物,但是农民能穿穿不起,商人穿得起不让穿。这项规定早就被人为的无视掉了。就算朱慈烺见了他们的穿着,也不能因此发难了。张宇显然也早都习惯了,当先拱拱手道“众位,请进吧。”众盐商们显然和张宇也是熟识的很了。当下只是拱了拱手,便侧身让张宇当先进去了。
一众人等过了厅堂,分主客坐下。人虽多,却静悄悄的。显然这些盐商,没有多少心情和别人攀谈了。能让一个个即善于交际,又分外注重人际关系的商人们沉默无语,可见此时他们心里压力之大了。张宇刚刚坐定。就有一个年轻男子站起来,拱拱手道“张大人,不知太子殿下滞留扬州,到底意欲何为啊?”
说话的这个,名叫汪士国。乃是扬州一大盐商汪家的话事人,年纪虽轻,但手中掌握的资源确实不容小觑。张宇听见问话,眼睛扫了众人一眼道“诸位想必都记得嘉靖朝赵文华的事情吧。”
话一说完,底下一众人等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当年赵文华来了,虽说最后只搜刮了170万两多。但是其实赵文华从盐商身上要的,远不止这个数。但是当时,赵文华的干爹,也就是严嵩,可谓权倾朝野,远不是他们这些盐商所能对抗的。因此,他们只得乖乖的交钱了事。却不想这位太子爷,也是干这事儿的。
倒是汪士国显得分外镇定。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神里,分明却有着一丝蔑视。一群白痴,当前国库空虚如此,太子赖在扬州不走,不是要钱还能是什么?不过自己汪家虽然财大,但也犯不上得罪整个盐商集团。因此汪士国很快的收起了眼中的蔑视,向张宇一拱手道“张大人,不知道太子想要多少?”
张宇看着手中的指甲,轻声道“400万两。”张宇并非不想多要。但是在京中的时候,就有人吩咐过了。扬州盐商最多可承受的,就是这个数字了。虽说,就算多要些,逼的盐商闹事,也可以把罪名转嫁到太子身上。但,他们和太子还远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所以,这一步棋还是算了吧。
汪士国一听这个数字,也是瞳孔骤然一缩。对方提的数字,相当精准呐。当下拱拱手道“张大人,400万两确实有些多了,我等一时也拿不出啊。还请张大人通融则个啊。”
张宇冷笑了一声,道“你们也不必讨价还价了。实话说,本官最开始答应太子的不过200万两银子。但是,咱们这位太子爷一口就加到了400万两。这其中的缘故,众位应该比我明白的多。又何必多说呢?”
汪士国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而是把眼光放在了一位沉默的老人身上。老人家自大进来就一眼不发。一双眼睛半闭不闭,却自有一股精气神敛在其中。头发都已全白了,但是脸上却没多少皱纹,保养的甚是得体。这位就是扬州商会的会长,赵老先生了。老赵今年已经年近古稀了,若非今日这般涉及盐商根本的大事,却是不会再出面了。赵家世代经商。原本是山西太原人氏。洪武年间做军粮运输生意发的家,后来到了扬州城。几代人的刻苦经营下,如今已经是扬州盐商中,最财大势大的一家。赵老先生为人正派,又急公好义,因此被推举为商会的会长。
前面的话自然是汪士国这个小辈要问的。但是等到真正要决定这件大事的时候,却不是他一个小辈能决定的了。赵老先生的眼睛还是没有完全睁开,依旧眯着眼睛道“张大人,国家有难,我们这些人出些钱财也是应当的。但是,若年年如此,我们可也承受不了啊。”
这句话,才是重点中的重点。400万两,也许对于别的商会而言,确实难以承受,但是扬州商会是绝对拿得出的。但是若是年年如此,扬州富商们虽不说要破产,但是生意肯定是要受到严重影响的。
张宇摆了摆手道“太子终归是要讲天家体面的。殿下还许诺,此事之后,他要为扬州商会题写一块匾额,以表彰诸位忠君爱国之心啊。”
赵老先生嘿嘿一笑,不再说话了。汪士国知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想到一个10岁的娃娃一副字就换得400万两银子。纵然是谈惯了生意,见惯了金银的汪士国也不禁有点儿肉疼。张宇看着众人的表情。心下也是蔚然一叹。
论起本心来说,张宇也没有每年贪墨1000万两盐税的勇气和心思。但是这份规矩却是从永乐末年就渐渐如此了。这每年1000万两的盐税,牵扯到的人,从内阁首辅到六部堂官。如果当真事发,说是把满朝朱紫一网打尽也毫不为过。因此,10多年前,他才接下了这个担子。身在其中,他才知道这张网又多么可怕。但愿这400万两能让太子爷满足吧。
朱慈烺尚未池晚饭的时候,张宇便差人来报,说是400万两银子已经办妥了。5天之后,就可以筹措到位。到时候和今年的盐税一起押赴进京。朱慈烺倒还罢了,把个王忠安喜得直挠头。更是连连傻笑。
朱慈烺白了他一眼道“咱们要办的这事儿将来可不止400万两银子。就你这点儿承受能力,我怕到时候你都要疯了。”王忠安嘿嘿傻笑了两声道“殿下,400万两银子呢。奴婢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至于,以后挣得再多。想必我到时候也就习惯了的。”说着,又渐渐止住了笑声道“不过,有了这400万两,局势也就可以稳定一下了。”
“是啊,”朱慈烺点头道“倒想不到你还有这份忧国忧民的心思。”有了这400万两,东北局势绝对可以稳定下来。辽东军队的战力是不容置疑的。关宁铁骑也绝非浪得虚名。明军在火器上的领先优势,也绝对不止是看着威风。
实际上,一直到明朝灭亡的时候。清军依然没有太好的办法去克制明朝犀利的火器。唯一的办法就是重金收买。而明军军饷不足,有些卫所甚至连军粮都不能保障。这也是后来有许多明军投降清廷的原因所在。
有了这样一笔军饷,东北局势就可以稳定下来了。
朱慈烺想着这些心事,对王忠安道“你去取纸笔来,我要给父皇上折子。”
王忠安取来了纸笔,站在一边默默的研墨。朱慈烺几乎没这么思索的,就下笔道“儿臣,钦命总督南直隶,浙江。太子。望北而拜。儿臣于崇祯十二年10月初,于扬州筹得军饷400万两白银。此举得成,多赖父皇天威。然局势之危,此响不过杯水车薪。儿臣将不迟于10月底,将盐税150万两,另400万两饷银押运京城。另30万两余,儿臣要以备后用。望父皇恩准。另外,儿臣窃以为,此次饷银,宜将200万两拨付辽东,以安危局。但官员陋习,还望父皇派要员监督,以求物尽其用。边关将士寒苦,饷银万不可有贪墨之事。西北一事,若用安抚之策,朝廷所需之银两,儿臣粗略估算,亦不下3000万两白银。因此,父皇宜将200万两白银拨付洪承畴,命他一力追缴,暂时不实行安抚。儿臣知道,此法不宜与饮鸩止渴。但,国库空虚,暂时只能如此。儿臣将不晚于崇祯十三年6月底,完成盐务改革。儿臣初步估计,届时盐税将不少于1000万两。往父皇耐心忍耐。祝父皇康健,儿臣朱慈烺崇祯十二年10月写于扬州府衙。”
朱慈烺写完之后,想了想。才吹了吹墨迹。道,“等墨干了,就明折拜发吧。”王忠安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殿下,是否该给皇上提一下,您什么时候往南京赴任啊?”朱慈烺摇了摇头,却不再说话。朱由检心性如何,这世上,怕也没有几个人会比朱慈烺更加了解。刚愎自用,性多猜疑。朱慈烺留在扬州是他的旨意,这不必过多解释,否则必定作茧自缚。朱慈烺从来不因为自己是他的儿子,而放松警惕过。自古天家亲情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