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瞬间如瓢泼般的大雨，便倾泻而下。地里忙着耕种的农民们，顾不得收拾田里的工具，都用手挡着头，飞快的向自己家的方向跑着。
只一会的时间，地上就积满了雨水，天色渐渐的变暗，一道道闪电，似是要把天空撕裂一般，划下一道道光线。虽然现在仍是上午，但是，在这样的大雨天，此时的天空仿佛已经是那深夜一般，家家户户都只有点着烛火，才能勉强看清楚周围环境。
路上满是积水，豆大的雨点打到地面上，击起的水花很高。然而，在这般湿滑而又泥泞的路上，有两个人打着雨伞，正在焦急的向前走着。
“李大娘，求你就再快一点吧。宦娘还在家里等着呢。”走在前面的那个年轻男子，一边快步地往前走，一边还不忘回过头来催着走在他后面的一个妇女。
男子的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脸上也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还是汗水。黑暗中，他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却能看出，那眼睛里此时满是焦急。
“哎呀，催什么催啊，这么大的雨，想走快点也走不快了。”身后的李大娘，听到他的话，却是一脸的不满。
现在，这天都黑了，雨又这么急，路湿滑得很，一点都不好走，让她怎么快点走啊。不说她年纪在这里摆着呢，就说她一个女子，也肯定比不上男人的脚程吧。
那男子真的是恨不得就这样直接给她跪下来求她能再快一点走，可是心里也明白，在这样的天气，人家能够跟她走一趟，就已经算是不错了，他还在这里奢望什么呢？
只能希望李大娘一路平安，别摔倒，别因为其他事情耽搁时间，就算是好的了。
李大娘见前面的男子不再催自己，心里疑惑的同时，脚下的步子，不但没有停下来，反倒尽自己的可能，走得快了一点。
说实在的，铁柱的心里急，她难道就不急吗？
人命关天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如果能够早一点赶到，自然是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救人。
可是这样的天气…唉！
李大娘在心中叹息一声。这宦娘怎生命这般的苦呢？早不生，玩不生，偏偏选在这样的天气里要生什么娃，这不是糟践自己呢吗？
说句良心话，这要是换做一般的人，她李大娘说不定还真就不过去了呢。今日肯顶着这么大的雨，冒着自己摔伤的危险，也就是看在铁柱平日为人老实，宦娘人品不错的份上。
铁柱看着李大娘加快的步伐，自己心中一阵感激，也顾不得其他，快速地朝家里走去。
李大娘虽然加快了脚步，可毕竟是一个女人，在这样的天气，她走起来还是很吃力的，一步一滑，险些摔倒好多次。
村东头的铁匠铺里，一声又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喊声，伴随着巨大的雷鸣电闪，穿透浓浓的雨幕，一片天地。
宦娘双手紧紧地抓着床单，牙齿紧咬，双目圆睁，口中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大喊，疼痛已经将她折磨的全身满是汗水，就连神智，也已经去了一半。
“啊….铁柱！”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大片黑影，有一瞬间竟是什么都看不见。宦娘整颗心都开始陷入恐慌，害怕自己会等不到铁柱回来。
“宦娘！”铁柱才一冲进院子，就听到了宦娘的那声大喊。他顾不得换下身上的湿衣服，三步并作两步的直接冲进了房间，奔到床边。
听到铁柱的声音，宦娘已经失去焦距的眼睛，渐渐恢复了一点清明，微微歪过头看，看着床边跪坐在地上的铁柱，压着嗓子道：“铁柱…..我….快…不行了，痛…好痛…”她的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却有些发青，尤其是下嘴唇处，都被她咬得已经渗出了血丝，身上穿着的薄衣，也早就被汗水浸得湿透了。和刚刚由外面回来的铁柱有得一拼。
“不许胡说！”铁柱紧紧地抓着宦娘的右手，仿佛只要这样，就能抓住什么似的。殊不知，他刚刚说的话，都有些颤抖。
听到有人走进来的声音，铁柱忙回头看向门口。李大娘一身泥泞地走进来，却是正好在他家院门口的时候，摔了一跤。
铁柱也顾不得什么脏不脏的，上前就将李大娘拖到了床边，“快，快看看宦娘，她是不是要生了？”
李大娘只往床上看了一眼，就知道羊水已经破了，也顾不得身上又脏又湿的，连忙支开已经失了方寸的铁柱，“你怎么还杵在这里，快去烧热水啊！”
“啊..啊。”
铁柱此时才反应过来，忙又紧紧的握了下宦娘的手，复又松开，说道：“等着我，我去烧水，一会就回来。”
铁柱没有等宦娘说话，就跑出了房间，只是在跑到门口处的时候，不小心，被脚下的门槛绊了一跤，整个人都趴进了水中。
他迅速的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顾及身上的泥水，便又向着厨房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没有经验，对于孩子生产还需要热水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还好有李大娘在一边提醒。
这个孩子是一个早产儿，比预期的产期早了近一个月时间，今天也确实将他弄得手忙脚乱，若不是宦娘说要他找产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铁柱….”宦娘看着铁柱离开的背影，眼中一直蕴含着的泪水，混杂着脸上的汗水落了下来。
“不…离开…我…”宦娘的声音很小，就连她自己都小的听不见了，疾步走出去的铁柱更是没有听见。
“宦娘啊，别急啊，一会你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李大娘走到床边，安慰着宦娘。轻轻地抬起宦娘的两条腿，让她将腿支在床上，然后将床上的一个薄被盖在宦娘的身上，再将她里面穿着的亵裤脱下。
果然就和她刚刚猜的一样，羊水早就已经破了，再拖不得一刻，否则…这孩子会保不住的。
“宦娘，听李大娘的话，和大娘一起做，来呼气…..吸气。慢慢的将身体放平缓。”
宦娘尽量的不去想身体上的痛，随着李大娘的呼气、吸气，慢慢的做着动作。
“来，用嘴咬着这个。”李大娘拿起脸盆架子上的一条白色巾帕，卷成一卷，递给宦娘，让她叼在嘴里，以免疼痛会让她咬到舌头。宦娘紧紧地叼着白布，做着呼气吸气的动作。
“宦娘，用力，快！”李大娘看着宦娘的下身，眼中有着焦急，“快，用力啊！”
“唔….”宦娘使出全身的力气，脸色憋得通红，双手紧紧的抓着身下的床单，她拼命地摇晃着自己的头，脸上的汗水，一滴一滴的滴到枕头上。
“快，用力！孩子的头快出来了。你快用力啊，宦娘！”李大娘着急的大喊，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若产妇不用力，那孩子就会被憋死在生产途中的。
“唔….”宦娘拼尽全身的力气，全身仿佛被撕裂一般的痛苦，痛得她几乎晕厥过去。可是她知道，这个时候，她绝对不能昏倒，否则，她的孩子，她和铁柱的孩子，就会没了。
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在厨房烧水的铁柱听着房间里的大喊声，心中焦急万分，脸上身上满是汗水和泥水。他真的希望，此时在房间里受罪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宦娘。如果当初知道生孩子会这么痛苦，他就不那么希望能生个孩子了。
“快用力。”李大娘看着孩子的头卡在了产道那里，心中着急万分，这样可不行啊，宦娘此时似乎已经没有力气了，这样不行啊，孩子会保不住的！
宦娘歪过头，吐出口中一直叼着的巾帕，泪眼朦胧的看着李大娘，“大娘，我…我快不行了。”声音虚弱的声音如蚊蚋，李大娘根本就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怎么办，孩子的头还在你的身体里卡着，你再不用力，恐怕她就再也出不来了。”李大娘看着宦娘此时的模样，心中也有不忍，可是她也没有办法，恐怕这孩子是要保不住了，李大娘在心中低叹。
铁柱终于忍不住的冲进了房间，跑到床边，紧紧的握着宦娘的手，“宦娘。”他的眼睛红红的，似是哭过一般。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铁柱紧紧的抓着宦娘的手，他说：“如果当初不是我想要一个孩子，如今你也不会受这份罪，是我对不起你。宦娘…”
“我….没事。”宦娘咬了咬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身体上的疼痛，安慰着铁柱道：“真的….我没事…”
可是在她安慰铁柱的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一阵疼痛又袭上了宦娘的大脑，她的身体痛得她想要去死。
宦娘贝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不要发出声音，最后那痛楚，在她的隐忍中，只化作一声“唔”。
“宦娘！”铁柱恨不得现在躺在床上受罪的是自己。可是，他又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宦娘受罪。
“铁柱，现在宦娘是难产啊。你是要保大人还是要保住孩子？”李大娘一边让宦娘用力，一边问旁边的铁柱。
听到李大娘的话，铁柱愣住了，整个身子都僵在原地。脑中只有宦娘的喊声，还有李大娘的那两个字，难产？
怎么会...这样的？
“保大人！”愣怔也只是一瞬间，之后便神色坚决的说。
听到铁柱的话，宦娘心中一阵温暖，眼角的泪又流了下来。望着满脸汗水的铁柱，宦娘微微的扬了扬嘴角。
可是，她知道，铁柱爱这个孩子！他说过，他想要这个孩子！这是他们爱的结晶，是他们爱的见证，她…也想生下他们的孩子。
“铁柱…..你先出….出去吧，这里….是…产房，你…出去…”宦娘用尽身上的力气，强从嗓子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是啊，你赶紧出去吧。产房里不适合男人呆着，你到外面等着吧。”李大娘也朝着铁柱说。
“我要留下来陪你，宦娘…”铁柱一脸的坚定。这个时候，是宦娘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他不能就这样扔下她一个人承受痛苦，他要在她的身边陪着她。
“出..去…”宦娘紧咬着牙关，强忍着一波又一波的剧痛，不让自己呼喊出声引来。紧攥着床单的双手，直接已经惨白。
就连李大婶也说让他出去。铁柱无奈，只能依依不舍的走出房间，在临出去的时候，还回头看了看在床上拧着眉头，强忍着痛，望着自己的宦娘。
屋外的大雨还在倾泻，天空越来越黑，此时本就已经快到了晚上，再加上大雨，外面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一道闪电从天空划过，铁柱站在门外焦急的等待着，一会一朝房内张望几眼，可是却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无止尽的叫喊声。
“啊…”一声痛彻心扉的大喊穿透房门，刺进了铁柱的耳内，铁柱双眼瞪大，双手紧握。喊声之后，周围便陷入一阵漫长的安静，除了身边的雨声，再听不到一点声响。
就在铁柱整个人都如坠冰窟的时候，房门打开了，李大娘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面上满是悲伤。
看到这一幕，铁柱的心凉了。来不及多看孩子一眼，整个人便已经冲进了房间。
“宦娘！”他喊着她的名字。
床上的宦娘静静地躺着，微微的垂着眼皮，似乎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一动不动的，再没有了往日的朝气。
“不…”铁柱伸出双手，紧紧的抓着宦娘的右手，眼中隐忍了半天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宦娘…为什么要这样，我们不要孩子了，不要她了好不好？你醒醒啊！”
宦娘缓缓地睁开一点眼睛，看着床边的铁柱，嘴角微微的扬了扬，她说：“我想要…一个孩子…我和…和…你的…”猛地咳嗽了一声，宦娘呼呼的喘了几下，铁柱看的心惊胆战，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胸口，宦娘才勉强的缓过气来，她说：“我…可能不能…陪..陪着你了…”
“不要！宦娘…”铁柱的眼中满是惶恐，“不要离开我…宦娘，你还有大仇没有报，你还有很多的事情…我们还有未来，还有…”铁柱的话梗在了喉咙口，握着的手，缓缓的从自己的掌间滑落，咚的一声…落在了床上。
李大娘抱着孩子站在门口，看着铁生这般痛苦的样子，心中也有不忍。
“不，宦娘…不要离开我！”铁柱紧紧的抱着宦娘的尸体，“不是说好要保大人的吗，宦娘你为什么这么傻，孩子没有了，我们还可以再生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傻？”铁柱的眼中满是血丝，泪水越流越多。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只是未到伤心处！
李大婶叹了一口气，眸中神色变得暗淡，她看了看怀中静静躺在自己怀里的孩子，露出些许的不忍。望着铁柱又叹了一声，这才说道：“宦娘…她知道你很喜欢这个孩子，你一直想要自己的孩子，所以她才把你支出去，拼了最后一口气，生出了这个孩子。可是….”
李大娘看了看手中抱着的孩子，声音颤抖着，“要是宦娘知道这个孩子是个不会哭，不会说话的孩子，她还会这样拼尽全力，拼尽生命的生下她吗？”
“你说什么？”铁柱转过身，看着李大娘怀里的刚出生的孩子，惊讶的瞪大眼睛，快速的走到李大娘身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孩子。
他的孩子，这个是他的孩子？
这个就是宦娘用生命换来的孩子，竟是一个哑巴？
老天爷竟是这样和他开玩笑？宦娘的一条性命，换来的竟然是一个哑的，是个哑的！
铁柱将孩子高高的举到头顶，他恨她…恨她…是她害死了宦娘，他要摔死她，他要摔死她，为宦娘报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