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自此了然,回程的路,走的有些艰难。
倒不是为我的性命,横竖我是一死,乃是不争的事实,但从前死便死了,今时却要从长计议,倘若因我之死而再造上古血战,委实不值。
幸而还只是三颗心,少了两颗,至今不晓得下落,魔少也决计,要先毁了那三颗心与豢池。
思想中,未及身后一声淡淡:“宛宛?”
转过身,东莱隐在雪夜的身影却像是久违,面上被夜色映的青白,我咳了咳:“啊?”
我以为自己已经十分自然,但他瞧着我,还是瞧得一双浓墨重影的眉目他蹙了蹙,道:“你有心事?”
我结巴道:“没,没有啊。”
他上前两步,盯着我的眼睛,半晌,抬高些声音:“没有?”
我摇了摇头,但他目光始终怀疑,实在没有半分要与我作罢的预兆,于是咬了咬牙,道:“方才饿的紧了,回房吃了顿血。”
而我口中的确有适才因阻止自己靠近晶石而咬破唇留下的血腥味,于是再凑近了近他:“不信,你闻闻——”
他倒真靠近我闻了一闻。
我道:“看,没骗你吧,你晓得我近来食量越来越大,总不知什么时辰就饿,”又揽上他的胳膊,适时转移话题:“我原还想着让你瞧瞧我的闺房,可你跑哪里去了呢,也一声不吭的——”
他亦咳了咳,偏头看我:“遇到个故人,聊了两句。”
我暗忖此处哪来的他的什么故人,何况他一直与我保持着尺长的距离,何以他遇到了我没遇到?然则我若追问的紧了,他反过来再问我一些,又是得不偿失,思想了想,见好就收。
片刻,又忆起道:“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他笑了笑,我再道:“我想说,我这个身子,还能坚持到几时?”
倘若能在剩下的两颗心被寻到之前,我就死翘翘,其实也不乏是为一策良计。
他初始一愣,却不答我,只道:“怎会突然问起这个?”
我呵呵道:“也不是,就觉得我最近越来越乏力,虽然比之从前,有些方面倒是更强——但总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却不知具体哪一日死,十分的头痛啊——”
原本我是冒着惹他生气的危险讲这些话,但见我讲出来他神情却没什么变化,倒像十分认真的想了想,方于我道:“宛宛,你现在很好,不要乱想。”
我默了默:“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安慰人的话,其实一点作用也没有的——”
他停下来,只道:“如果只是说说,的确没什么意思,但若我日日用生血将养着你,还没作用,就委实对不住这千年的道法了。”
我听得脑袋一空,半晌不能回神,待在脑中仔细过了一遍,方吃惊的:“我这些日子,吃的是你的血?”续道:“可怎么会,我一定尝的出来啊——”
他清凉笑了笑:“要让你尝出来,你还会吃么?”将我的手拾起握在掌心:“宛宛,那些不用你担心的事,你不需要担心,如今你该放在心上的,是如何做我的妻子。”
我被他握的心中一紧,好半天都不晓得该说什么,忽然思及他许是话里有话,面上立时一红,垂下头讷讷道:“那什么,闺房之乐,我虽然没真正见过,但看过的许多话本子都有提及,就不用,提前先习一习了吧。”
他握着我的手似有一顿,半晌,笑出声来:“嗯——我方才的确不是你讲说的意思,但你若愿意,我也是,愿意配合的。”
而我脑中轰然一声,简直想跳崖身亡。
却好在他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反将我握着边走边道:“宛宛,我心中有数,只要你在我这边,这世上,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我以为他这话实为说给自己去听,因此话听上去像是自我暗示,好比如,他告诉自己是这样的,但事实,却往往不是那样的。
假使他一颗心委实想要与我厮守下去,说出这样的话,也是心意使然。
我虽给不了他承诺,这般场景,顺着他的心意,却没什么难处。
遂应了声:“嗯。”
兜转几回再回殿中,人已寥寥无几。
堂上对坐着攀谈的蚩晏与魔君是为一处,数个拾掇大殿的侍婢是一处,自顾喝茶的阮菱是一处,葵苍不在,魔少也不在。
同蚩晏魔君打了声招呼,与东莱踱向阮菱的座处,正是子夜,穿堂风携着霜雪的湿气冷可刺骨,但她一袭单薄的浅青罗裙,瞧着倒无半分动容。
面上是一贯冷淡。
然我今夜却以为她冷淡的,有些过了,如过喉一口冰水,凉至心底。
显然她那云淡风轻的品茶,也是摆设,我与东莱既至她的旁侧,竟也没丝毫察觉。
我咳了一咳,瞧着东莱,道:“姐姐手上的茶凉了,要不要我替她换一壶?”
她手中茶盏一颤,蓦地偏头朝我二人看来,怔了怔,站起来,方道:“师父与——宛宛,何时回来的?”
我笑道:“打从你手里这杯茶冒的是热气,到现下已是冷气,大约有——”装模作样想了一想:“半柱香的功夫了。”
而她瞧着茶盏,像是自问:“竟有这般长的时间了?”
洞庭春原本嫩碧清澈,虽我方才确然有些言过其实,我二人至她这里也不过须臾罢了,可眼瞧着茶汤此番已有些犯浑,她坐在这里发呆,也并非一时半刻。
惯常女子无故走神,十有八九,乃与情之一字有关,但阮菱于东莱的情意向来沉稳,此番镜像难以对号入座,倒是她原本出去透气,魔少也跟着离席,多半二人透在一处了。
思及魔少,确有那个能耐叫一个女子茶饭不思,简直是看家技能。
尽管我并不大说的准阮菱此时的茶饭不思,是思如何回应魔少的情意,还是思如何将魔少的情意撕成碎片,甚至思如何将魔少直接撕成碎片,而依我先前瞧见她的神色,明显后两者更使人信服。
于是禁不住替魔少抹了一把冷汗。
而后,自顾接过她的茶盏,放在桌上,方握着她的手道:“不长不长——”再看了一眼东莱,朝着她:“倒是时辰真的不早了,要不,你们俩先回去?”
她亦望了一眼东莱,又向着我,诧道:“怎么,你不同我们一起了?”
我嘿嘿笑道:“还想闹一闹哥哥洞房呢,过几天再回去——”
她未及答话,东莱已经悠悠然开口:“哦?这个时候,你去闹他们洞房,就不怕他二人已经在洞房?”
我一时没反应,但见阮菱已红着脸别过头,才听出他话中意味,心上一颤,亦脸红的:“我哥哥才不是那种性急之人,嫂嫂虽放的开,却也不至在什么事上都放的开,我还是——还是去看看的好——”
他却淡笑着,偏头像是计算:“酒席散了已有段时辰,葵苍回房,也有些时辰,即便他性子再缓,喝了那样多的酒,怕是不急,也得急了。”
我咽了口唾沫干干道:“说——说不定呢——”
大约是我与东莱谈话上升到一个未嫁姑娘该企及的高度,因阮菱朝旁退了一步,而东莱却俯下身贴近我耳畔,含笑道:“既然那么想看,去看就是了——”
我一面朝后躲了一躲,一面还不忘总结他话中思想,然后结结巴巴:“你——你是说——我——我今夜,可以留下了?”
他却缓缓笑着直起身子,抬手在我额前敲了一敲,道:“不,我的意思是,你想去,带上我。”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