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不停，疾驰而奔。颠卷起一路烟尘，迷蒙了来途与去路……
坐在车内软榻上的良沫曦不住地轻叹，秀眉紧蹙，视线一直定格在良梦惨白的脸上。自登上马车离了将军府，良梦只吩咐了一句要走的路线，就吐了好大一口血昏死了过去。
良沫曦无比自责，若不是她追问表妹，是谁害死了她娘亲，表妹就不会为了替她报仇而大闹将军府，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累伤负病昏死过去。作为姐姐，本应该由她来保护妹妹，可是她却如此没用……素手拈了一方棉帕无意识地擦拭良梦衣襟上的血红，心却被那刺目的颜色灼的生疼。
朵儿正倚靠在车窗边发呆，今天看到的一切原本超出了她心理承受的范围，可她却一点都不怕，甚至有点暗爽。无意的一抬眼睛却发现她家小姐眼圈红红，一副要哭的样子。
“小姐，你别伤心了。表小姐一定会没事的。你看，表小姐的脸色不是比先前好了许多吗？”朵儿尽可能的安慰良沫曦，然而视线落到良梦的脸上，却也忍不住忧心起来。
“咕噜……”
一串不太和谐的声音转移了两人的注意力，源头正是朵儿的肚子。小丫头也顾不上担忧良梦了，可怜巴巴的瞧望着良沫曦身后的几个包裹，那是她家表小姐吩咐刘管家给她们准备的，却不知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小姐，那几个包裹里有吃的吗，我好饿啊。
良沫曦也敛起伤感，随手取过近前的一个蓝绸大包裹解了开来，眉心微微一蹙，里面是几套上好的锦缎华服，新得不能再新了，想来是今年打算做给她两位姐姐的新衣，却被刘管家收拾起给她带上了。可是这些东西也不能当饭吃啊。
失望地解开最小的黄绸包裹，却稀里哗啦的散了一榻金银细软，压在包裹最底的是一叠银票。朵儿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呀！这么多……”
“嘘。”
良沫曦在嘴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小心的听了听外面车夫的动静无异，才放下心来。不过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钱，心里还是有点震惊的，想来是表妹的手段吓惨了那刘管家。
朵儿轻手轻脚的将散落的金银收进包裹里，良沫曦拿过最后一个月白色的绸缎包裹，刚一解开，就有香气扑鼻而来，竟是一兜各式的精美小点。朵儿一样一样数了起来，芙蓉糕、醉妃酥、桃仁酥酪……还有用芭蕉叶层层包裹的金丝烙饼，齐齐的码了一圈，正是今天中午现做的。
“天啊，都是我在梦里才能吃到的……小姐，我要吃醉妃酥，不不，吃金丝烙饼。哦不，还是先吃……”
“好了好了，快些吃吧。”良沫曦实在有点受不了朵儿的絮叨，索性抓了一块点心直接塞进了朵儿的嘴里。
“唔……”朵儿一边大嚼特嚼，一边忍不住嘟囔，“小姐，你变坏了。”
良沫曦微微一怔，听了朵儿的玩笑，只觉得心也宽了几分，看着小丫头被撑得鼓鼓的圆腮，嘴角牵起一丝嗔笑，“吃东西也堵不住你的嘴！”
朵儿傻笑道：“这么多好吃的，呵呵。都是托了表小姐的福。朵儿和小姐总算脱离了苦海，以后再也不用过苦日子啦！哈哈……”
说者无心，听者偏偏多意。朵儿随口说的一句话，不料却牵出了良沫曦的伤感。
“苦……自我懂事以来，这世间就只有此一味。二十年来，我一直都以为是我害死了母亲，即便是被父亲弃于荒园生死不问，也自认是在还母亲的债，却没想到……”
“这次噩梦般的遭遇，倒把一切做了个了断。如今虽离了所谓的苦难之地，却也遍尝了人情凉薄。我自小孤苦本也无妨，只是如今却因自身的挂碍，累及表妹无辜受了这些苦难。”
两行清泪滑落腮畔，晕出无限感伤。朵儿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了，心情沉沉的，从袖中抽出棉帕拭掉她脸上的泪珠。
“表姐莫哀，便是这世间人情凉薄，只要良梦有一口气在，断不让表姐再受一点苦难。”
声声轻语却是字字万钧，良沫曦听得一怔，泪眼朦胧的看向一对闪亮的棕眸，点点泪花宛若碎星，微颤的唇瓣却吐出欣喜的语调，“梦儿表妹，你醒了！”语气一转，又变成了自责，“都怪我……”
良梦摇了摇头，“表姐万不可如此自责，是我从来都管不住自己的这个脾气。”伸出手轻轻拭掉良沫曦两颊的泪水，“若表姐不嫌，自今日起，就认作良梦的家姐。我良梦自当以家姐之情相待，如何？”
良沫曦一愣，月牙儿美目却涌出更多的泪水来，哽咽着拉住良梦的手，“妹妹……”
“姐姐！”
初醒的时候，听到良沫曦的悲戚之言，她不禁慨叹。如果说从没有得到过亲情是一种苦难，那么原本拥有，却瞬间全部失去的痛，唯有剜心撕肺可比了。
父亲，哥哥，晓天门……
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澎湃的痛，嘴角勉强撑起一个浅笑，“姐姐以后莫要多生悲戚，待随我回了浊谷，好生安顿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呀！那我该怎么称呼……嗯，就叫大小姐和二小姐吧！哈哈哈……太好啦！”朵儿一向有点大条，也不分气氛场合，随着自己的性子耍起了花腔。不过被她这么胡乱一搅合，气氛倒是不那么沉闷了。
对于这个小丫头，良梦很是喜欢她的个性，一笑之下算是认同了。
“对了姐姐，昨天你是怎么带我从那些人手中逃脱的？”
“哦，说来也奇了。你昏死过去后，庙内就吹进了一股疾风，然后那些人就全死了。我想……可能是老天爷在保佑吧。”
良梦心中疑惑，却只笑了一笑，没说什么。并非是她轻狂，敢骂天地不仁，可如果这贼老天真的开眼，晓天门又怎么会被灭？她不信老天。
……
自出了将军府，马车便按照良梦所说的路线，疾奔不停。良沫曦和朵儿脱离了苦海，心境自是不同，一路上与良梦说笑不断，不觉间就远离了将军府所在的天昭皇城。
马车窗帷掀起一角，朵儿眨巴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向外探望着。冷风萧瑟，败草覆漠，夕阳虽然斜斜挂在远处的山丘，确是给这世间添了唯一的暖意。顺着车窗缝隙漏进来一束懒懒的暖色，晕开了朵儿脸颊上的暖笑，看上去似浮着绒绒的金辉。
“呀！前面是到哪里了啊？”
“三位姑娘，前面到了扶余镇。”
外面车夫答了话便不再多言，良梦蹙了一下秀眉，却没有说话。一行人进了镇子后直投客栈。用过了晚饭，趁良沫曦和朵儿闲聊的工夫，良梦出去了片刻，回来的时候，推了门就携进一股奇怪气息。良沫曦笑问：“妹妹方才做什么去了？”
“哦，出去透透气。”
良梦答话间走近了些，良沫曦闻到她身上带着一种怪怪的味道，见她并不提及，就也不多问。如此，一夜无话。
次日一清早，良梦三人刚下了楼，小二就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三位姑娘早。”
“嗯，早。”良沫曦见良梦不答话，就回了那小二一句。自早上起床以来，良梦都不曾说过一句话，也不知是怎么了。
见其中一位姑娘搭茬，小二便点头哈腰的跟在三人身后，随至一空桌旁。待良梦三人坐下，方再次开了口，“三位姑娘……”
“有屁就放！”良梦不耐烦地皱了眉，说道。
大堂里坐着几个吃早饭的人，听到这么一句娇声冷喝，都停箸看了一眼，只觉新鲜，没想到如此貌美的姑娘竟然说出这等粗俗的话语。
“额……三位姑娘，是这样的，你们的马车不见了……”
“什么？你们客栈怎么搞的，”没等两位小姐发话，朵儿眼睛一瞪，噌的站了起来，“好好的马车，又没长翅膀，怎么可能说没就没呢？”
良沫曦也是有些惊讶，“怎么会这样呢？”
“哎呀，三位姑娘，这、这可不是小店的错啊。”小二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腰哈得更低了，就差没趴到桌子上。他家老板可是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责任推脱掉，不然影响了客栈的生意，他就得卷铺盖走人了。“三位姑娘不知，随行的车夫跟马车一起不见了，小店派人去寻，就连影子也无啊。”
“你……”朵儿气鼓鼓的瞪着小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自听得懂小二的言外之意，那车夫和马车消失得蹊跷，想来与客栈没多大关系。
“算了，另备车马吧。先吃饭，吃完饭赶路。”良梦面色稍缓，吩咐了一句。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安排，这就去！”小二扭头招呼另一跑堂给良梦三人准备早饭，自己跑出去安排车马事宜去了。
小二刚出去，就从门外奔进来一人，满头是汗，口中呼哧呼哧的大声叫嚷道：“不好啦不好啦，各位，出大事了！听说晓天门被灭门了。”
“什么？怎么会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晓天门不是天下第一情报组织吗。”
“谁会有灭晓天门的本事啊。”
原本清冷的大堂哄然嘈杂起来，吃饭的人纷纷停箸议论。这可是爆炸性新闻，晓天门闻名天下，居然被灭门？
“不知道是谁如此歹毒，将晓天门上下几百口全部杀尽，还一把火将其付之一炬。可惜、可叹啊……”
那人兀自将所听到的消息说给众人听，满堂里，只有良梦一人毫无表情的吃着饭，似乎没有听见一样。
良沫曦和朵儿都怔住了。良沫曦不敢相信，妹妹竟然独自承担着灭门之痛，她不曾拥有过家，不曾拥有过双亲，所以体会不到妹妹的痛苦，但她心疼。伸出手轻轻握住良梦的，只觉那看似随意攥着的拳头硬得硌手。朵儿眼圈儿里转着泪光，“二小姐……”
良梦紧拢了一下眉头，视线折向敞开的门外，那薄薄的一片阳光剪影，却莫名的有种压抑之感，“快些吃饭，还要赶路。”
大堂里议论依旧，气氛热闹。良梦三人用完了早饭出得门来，小二早雇好了上等车马，三人遂乘了马车离开了扶余镇。
“那车夫太笨了，有钱都不赚。”朵儿找了个眼前的话题，打破了有些压抑的气氛，“二小姐，你说那个车夫会去了哪里呢？”
“妹妹，他会不会去报官啊？”
“呀！肯定是刘管家派他跟着我们，待觅得机会好报官抓我们！这可怎么办啊。”
良梦有点无奈，可见她们是真的有点无措，便说道：“放心吧，不会的。那车夫驾着马车西去了。”
“什么？”朵儿十分火大的喊了起来，却见良梦目光乍冷，恍然惊觉自己太过无礼，忙老老实实的缩了回去，“二小姐，你都看到他偷溜了，怎么不拦着他啊。依我看，他肯定是去官府报官了。这下可完了！”
良梦无语，她们居然不知道“西去”是什么意思。那车夫偷偷沿途留了记号又怎能瞒过她？所以昨晚她就送那车夫上了西天，今晨出发又改了方向，这样一来，一路上就省去了许多麻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