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余晖泼金。
傍晚时候,一路策马而奔的两女终于到了南方边郡,与北方边郡不同的是,虽然同样休战了一段时间,这里却并无欣荣之相,街道上偶有行人,也都是神色慌张,疾步而走。夕阳的薄辉不但没有给此郡增添一丝暖意,反而更像涂上的一层萧条之色。所幸,尚有部分沿街的店铺敞着门做生意。
良梦和火雀来到福临客栈,冲门口四处巴望的小二挥了挥手,示意将马匹牵去喂料。二人随即进得店内,迎面见到掌柜满脸堆笑的走了过来,火雀一抬手臂,示意他不得再近前,“一间上房,酒菜做好送到房中。”玉手一翻,丢了块银子给他。
“好的好的,两位客官楼上左转最里间,天字一号。二位暂歇,酒菜稍后送到。”
“哒哒哒……”,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片马蹄声,恐有百骑,但整齐有序,没有丝毫杂乱,自店门前疾奔而过,像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
火雀转身走到门口探了一眼,扁扁嘴嘟囔着,“不是停战了么,哪来的精锐骑兵。”回头向良梦寻看过去,堂内清清冷冷空空荡荡,连丝风都没有。
饭罢。
火雀美美地喝着从良梦手里抢过的茶,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表示赞许,却冷不防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略带尴尬的笑了笑,“那个……小梦儿,你不是出使天昭吗,为什么一定要来找彦辰风啊?”
“我有一结拜大哥去投奔他,可到了现在却一点消息也无。都传彦辰风出了事,虽然并不可信,却也不像空穴来风,但不知我那大哥现身在何处。所以,唯有找到彦辰风,方可得知。”
“是吗?可我怎么觉得……”话说一半,火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身形一虚,站在门前冷声问道:“谁?”
“咣”
门被撞开,却是一股鲜血泼了进来,紧随其后跌撞进一人。火雀不由分说,抡起飞刺就扎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门外突然飞进来一条黑色绦带,缠住了飞刺。
还有一人!
火雀一转手腕收回飞刺,同时已站在良梦身前,警惕的盯着那半扇虚掩的门。
那撞门而进之人浑身是血,仿佛是从他身上的红裙晕开的色彩,良梦不禁心口一凉,“莫卿?”急欲上前去扶他,却被火雀伸手拦住。
莫卿捂着胸口急促喘息,鲜血顺着唇角不停往下淌,清秀的脸上更是道道血痕,可他全然不顾,即便每说一个字都会吐出更多的血,却依然执拗,“梦、梦儿妹妹,快走、走!”
良梦喉咙哽了一哽,紧攥的手心冷汗绵密,直欲冰冻到她心底。棕眸一挑,望向那扇虚掩的门,眸底一片嗜杀之色。猛的拍开火雀的手臂,就要冲杀出去,那门外之人却先她一步进了来。
入眼处,一袭黑裙,黑巾遮面,雪额上爬着几条奇怪的疤痕,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仿佛淬了剧毒,寒凛森然。可她的嗓音却和容貌反差极大,柔似弱水,“咯咯,卿儿,你还真是傻的可怜。瞧瞧她,不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站在一旁冷漠的看着你为她流血,为她丧命……你真以为她会嫁给你吗?”
“不、不要,求求你,师傅放、放了她……”
“没出息的东西,”黑裙女人一脚踢在他腿上的伤口,黑瞳瞪向良梦,似乎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为了她,你已经背叛过我一次,害的我差点死在浊仙子手里。哼,就算你一路护着她,藏着她,现在还不是让我找到,这次我看你怎么救她。”
火雀听得直发懵,但她听懂了黑裙女人的最后一句话,登时秀眉倒竖,冷声厉喝,“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老娘的飞刺之下,从来不死无名之鬼!”
黑裙女人细眉一挑,看的却是莫卿,“你还真是没出息到家了,居然没告诉她们你的身份。这么说来,你也一定没让她恢复记忆喽?”黑瞳再次锁住良梦,恨意澎湃。忽然一抬手,莫卿从趴伏的姿势一下子翻仰在地,全身的伤口又一次迸出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良梦眉心一紧,血丝爬上美目,密布成一片妖冶的赤红,周身真气猛然暴涨,凛凛生风,“他流多少血,本少主就要你十倍奉还!”
“啧啧,昔日的小梦儿,如今长成了绝色美人,这小模样真是我见犹爱,难怪卿儿会对你念念不忘。只是可惜,你却不记得往事了。”黑裙女人抬步向良梦走去,瞥到莫卿乞求的目光,不屑的嗤了一声,“卿儿啊,你干嘛掩着衣服呢,还不让你的心上人看一看。”袖中素手一翻,莫卿的红裙瞬间撕裂开来,足见她功力之深。
一道紫色的疤痕,由胸骨一直延伸到红裙掩住的腰腹之下,触目惊心!
那刀痕犹如一道紫电,劈开在她记忆的角落,似有什么欲要翻涌而出,却被一股绞劲死死缠住。良梦仿佛噩梦醒来一般心悸,沉重的叩响,震得她心神都颤抖了,那条疤痕就像烙在了她的心上,正被徒手生生撕开,心口一缩一缩的抽搐着剧痛……
火雀见识过很多残忍的手段,饶是如此,可当看到莫卿身上的剖痕,还是有些骇然。
黑裙女人漠然的瞥了一眼,没有丝毫动容,“小丫头,你想不想知道卿儿的伤是怎么来的,为何他会穿着红裙,为何……”
“师傅,求你,”莫卿痛苦的望着她,忍住遍身伤痛,双手合礼,泛白的薄唇颤抖着乞求,“求你,不、不要再说了。”
良梦推开挡在身前的火雀,微怔的走向莫卿。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她想不起曾经发生过什么,她不明白师傅为何要封住她的记忆,更不晓得为何她脑海里明明是一片空白,可心却痛得几欲被绞碎。
在黑裙女人微诧的目光中,良梦脱下锦袍跪坐在地,扶起遍身伤痕的莫卿倚靠在自己怀中,将锦袍盖在他的身上,轻声耳语,“莫卿哥哥,我、我想不起来……”心底钻出一丝内疚,瞬间铺成绵密的网,侵蚀着她的每一寸心神。后面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里。
“不要想、起。”
他的声音没有了阴柔娇腻,而是清冽如泉,仿佛从她记忆深处响起,欲要叩开她的心窍。可心里分明有个角落,被什么层层缠裹住,千丝万缕,一根一根慢慢勒紧,令她喘不过气来。
良梦拥着昏死在怀里的他,用里衣袖子轻柔的擦掉他唇角的血,泛冷的口吻透出森森杀意,“不,莫卿哥哥,等我放干她的血,就专心的去想,一定会想起来。”
“哟,浊仙子还真是收了个好徒弟,有胆魄!容貌又如此的美,我都有点舍不得了,不若你转投到师伯的门下,如何?”
火雀重新打量她一眼,“你是浊依依?”她投浊谷的时候,谷中已经没有此人了,后来还是宛灵儿无意中提起,又在她好奇的追问下,才告诉了她那一段往事,还叮嘱她不要在谷主面前提起,更不许跟小梦儿说。
“真是意外,浊谷的新人居然还有知道我的。一定不是浊仙子告诉你……”阴风乍起,浊依依一凛,“你练成了‘万毒噬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