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渐深,天气也愈来愈冷。
屋里没法烧炭,夜幽宁终日抱着自制的小暖炉过日子。她总喜欢裹着厚厚的被子窝在榻上,拿着一本书细细品读。绿袂则是待在她身边,绣制着夜幽宁的衣裳服饰。
紫苏掀了帘子从外头走进来,喜气洋洋地拿着几个银碗来到夜幽宁面前,“公主,你前几日让司供司制的银器食具送来了。”
“是么,放好吧,以后吃食就用它了。”夜幽宁浑不在意地说着,连视线都没有从书本中移开。
绿袂却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看向紫苏:“拿给我看看。”
紫苏将银碗递给了绿袂,绿袂拿起仔细端详了片刻,嘲讽一笑,“司供司的人可真是越发的出息了。”
夜幽宁这才抬眸,疑惑地看向绿袂,“怎么了?”
“哼,好个精于算计的奴才啊。收了公主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就送了这么几个破银器来唬弄我们么?”绿袂有些恼气地将银碗重重地放在小几上,“欺公主无权无势,敢这般贪得无厌!”
“太过分了,她们怎么能这样啊。”紫苏气得直跳脚。
“好了,宫中拜高踩低的人还少么,你们也不必要为了这种小事着恼。”夜幽宁漫不经心地收回了视线,“成色如何不打紧,只要还能有其用处便足够了。”
“公主~”紫苏不甘地看着夜幽宁,“公主,您总是这样,每回都让她们蒙混过关,她们才敢这样欺到你头上的。”
“她们有这闲情,我却没有这样的逸致同她们计较。”夜幽宁淡淡地笑着,双眼盯着手里的书本,“日子凑合凑合也就过了,斤斤计较反添了不少麻烦。”
紫苏还想说什么,看见绿袂朝她摇摇头,便又无奈地把话憋了回去。只是心中的气还是难消,一张小嘴嘟得老高。
就在这时,一个眉眼坚毅干练的宫装女子走了进来,一进门便扬声道:“奴婢喜眉过来叨扰公主了,公主万安。”
屋里的几人都回头看她,夜幽宁更是放下了手里的书本,让绿袂扶着她起身相迎,“喜眉姑姑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呢,今儿怎么得空到我这儿来?”
“公主这是哪儿的话,喜眉就是再忙,也得来这儿给公主请安啊。”喜眉抬眼扫了一下桌上放着的银碗,面不改色地说道。
“可是皇后娘娘寻我了?”面对这个喜眉,夜幽宁的面上挂满了笑容,却不曾到达她的眼底。
即便是一贯处变不惊的喜眉,在听了夜幽宁对皇后依然不变的称呼后,还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却保持不动声色地低头道:“娘娘命喜眉前来,请公主到坤仪宫一趟。”
夜幽宁微微一笑:“我久病深居在这幽兰阁中,寻常不出去走动,是以消息闭塞。也不知皇后娘娘何事寻我,喜眉姑姑可愿给我指点一二?”
喜眉面色稍霁,却也称不上好看,“也并非什么大事,不过是宫中新晋了位玉贵人。娘娘觉着该叫公主去见见,免得日后对面不相识,闹出什么笑话,怕就不好了。”
“既是如此,喜眉姑姑先行一步,我稍后便到。”
喜眉闻言行礼退下,紫苏面露担忧地走上前来,“公主,皇后娘娘让您过去,只怕没那么简单呢。您能不去么?”
夜幽宁无奈地笑了笑,“皇后既是使了喜眉来,能由得我不去么?”
绿袂拿来一件披风给夜幽宁披上,“公主,走吧。”
夜幽宁和绿袂行走在宫道之间,绿袂低声问道:“公主,皇后娘娘这番寻您,是为何意?”
“皇后心思深沉,哪里是我揣摩得了的。等会儿小心些便是了,莫被揪了错处才好。”夜幽宁拉着绿袂的手,“我倒是没什么,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把我怎么样,就是你,千万谨慎小心。”
绿袂点了点头,“是。”
看着前方,夜幽宁的心中暗自冷笑。
玉贵人,不过是一个贵人罢了,皇后也要这样大张旗鼓地召了她去,是杀鸡儆猴呢,还是借刀杀人?
罢了,明知逃不过,那她便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便是。
正走着,便远远地看见不远处,喜眉朝一个年纪与夜幽宁相仿的少女恭敬地行礼,而那个神色倨傲的少女却一点也不把喜眉放在眼里,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在看到那个少女的容貌时,夜幽宁的神色微微一顿,便默不作声地向前走去。行至近前,那少女身边的一个宫女回头瞥了夜幽宁一眼,见她竟一点向自家主子行礼的意思也没有,冷哼道:“哟,这是哪个宫里的,这么大的架子,见了玉贵人也不知道行礼?”
夜幽宁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却不言语。她斜睨了恭敬站在一旁的喜眉一眼,苍白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弯起一丝冷冷的弧线。
那个宫女的话让绿袂挑挑秀眉,语气凉凉地说道:“我家主子也是北阳国公主呢,贵人可承得起这礼么?”绿袂平日里是个肃静的,可只要撞上了夜幽宁的事,她便难以气平。如今看着一个新晋宫妃不过仗着皇帝几日的宠幸,便如此目中无人,甚至挑衅自家主子,绿袂自是不肯放过的。
夜幽宁却在听闻了绿袂的话后眉头微皱。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幽兰阁里的几个,平日里都是个脾气好的,可只要看见了欺负她的,便怎么也按捺不住自己。往后,可要好好警醒着她们了。
那位玉贵人回头用眼角斜睨了夜幽宁一眼,眸中带着浓浓的轻蔑。她冷冷一笑,拿起双手看着自己的指甲,语气却异常冰凉,“芳宛,这个贱丫头对我不敬,给我掌嘴。”
那挑衅夜幽宁的宫女得意地笑,夜幽宁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朝绿袂姣好的脸狠狠甩了两巴掌。那掌心打在脸上的声音清脆刺耳,在廊道上显得清清楚楚。
夜幽宁惊怒地将绿袂拉到自己身后,回头细看,绿袂白皙的脸上已经微微现出红痕。一抹寒光在她眼底一闪而逝,无人察觉。等她再回头时,却是脸色惨白,“玉贵人,你这好生无礼。随意掌掴别人的宫女,是谁给你的权力?”夜幽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威严些,可那张苍白的脸却遮掩不住她的虚弱,就连她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看着夜幽宁的强自硬撑,玉贵人却是面露不屑,只是淡漠地假笑了一下,“公主莫要生气,我也不过是替你教训了一个不知礼数的奴才,免得她日后给公主招来祸患,公主合该谢谢我才是。”看见夜幽宁无比气恼却又不得发的样子,玉贵人更是得意,“若是公主实在不喜,那我不多管闲事便是了。”
夜幽宁气极,纤瘦的手紧握成拳,却因地位之别不能爆发。玉贵人再是无礼,也是她父皇的妃嫔,论理也是她的长辈。夜幽宁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因为愤怒而显现出一丝病态的潮红。她极力平复下自己的怒气,咬着牙说道:“玉贵人承蒙父皇恩宠,得有今日盛气。但须知自古花无百日红,且这宫中最是繁花似锦,玉贵人当自珍重才是。”
“哈哈哈哈……”玉贵人肆无忌惮地轻笑出声,让她原本清丽姣好的面容也显得有些狰狞,“此事就不劳公主为我费心了。皇后娘娘急召,我便不陪公主了。芳宛,走吧。”说着,带着宫女们趾高气扬地扬长而去。
隐隐的,夜幽宁依然能听见玉贵人毫不掩饰的声音:“不过是一个失宠的落魄公主,神气什么。”
跟在她身旁的芳宛低眉道:“就是,她哪能跟玉贵人您比呀,您才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是这宫里头极尊贵的人呢。”
夜幽宁轻咬着嘴唇,随即回转身拉着绿袂,伸出带了些许冰凉的手抚上绿袂的脸。当感觉到指尖上那微微的蕴热时,她顿感心头一阵阵的揪痛。喉中像是有什么硬物梗着,让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喑哑,“是我无能,才叫你受此横祸啊。”
抬手心疼地擦去夜幽宁脸颊上滑落的泪珠,绿袂忍痛努力扯出一抹浅笑,“公主不必自责的,是绿袂自己太冲动了些,才惹祸上身的。”
“走,我们回去。得紧着些给你敷药,留了疤痕就不好了。”
刚才一直在一旁静默看戏的喜眉这时却开口了:“公主,皇后娘娘可是还在坤仪宫中等着您呢。”
回头瞪了喜眉一眼,完全无视她脸上幸灾乐祸的冷笑,夜幽宁的语气也带了一丝阴霾:“喜眉姑姑回去坤仪宫,将刚才所见一一向皇后娘娘禀报便是,何苦要幽宁拖着病躯到皇后面前再重演一遍?”
“公主……”绿袂有些紧张地抓住夜幽宁的手臂。过去夜幽宁虽也与皇后不和,却从不曾如此明目张胆与皇后的人针锋相对,这一次为了她却……
“公主这是不给娘娘的面子了?”喜眉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只剩下了森凉。
“我也不止一次忤了皇后娘娘的意了,再多一次又何妨。”语毕,夜幽宁拉了绿袂便转身离去,毫不犹豫。
“公主,”喜眉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您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