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乾阳殿的小何子带了夜旭阳的口谕过来幽兰阁。他见到正坐在软榻上读书的夜幽宁,恭敬地朝她行礼,“奴才给公主请安。”恭谨的态度不亚于他见后*宫中的任何一位主子。
夜幽宁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温和地笑着,“可是父皇有什么旨意?”
“回禀公主,皇上着意要封赏公主身边的绿袂姑娘为瑞和郡主,前往金蒙部落和亲,为塔克王子妃。”小何子眉开眼笑地说着,“还有,楚王殿下有意纳公主身边的待梦姑娘为侧妃,皇上也让奴才给公主通报一声。”
站在一旁不敢出声的绿袂在听到小何子的话后,双腿一软,险些站不稳。就连一贯淡然的待梦,也是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头。
夜幽宁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甚至是有些阴沉。她眯着眼睛看那仍旧一脸喜意的小何子,冷冷地问:“这是父皇的意思?”
“是。”小何子态度恭谦,“今儿早上皇上离开景和宫去上早朝的时候吩咐的李公公。”他所说的李公公,自然就是夜旭阳身边的那位太监总管——李福了。
“景和宫……”夜幽宁低喃,而后冷笑出声,“还真是迫不及待地要斩断我的臂膀呢。”
能在夜旭阳身边跟着伺候的人,小何子自然也是聪敏之人。他能听出夜幽宁语气中的不满,可不敢多言,一心只想早些离去,“话已带到,奴才便先退下了。”语毕,眼见夜幽宁也没有阻拦,便悄然退下了。
“啪!”
夜幽宁一巴掌拍击在自己身旁的小几上。她收紧自己的手,那纤长的指甲因为用力而在小几上摩擦出有些刺耳的声音。
“公主……”绿袂面色青白,显然是吓得不轻。
“父皇,这是你逼我的……”夜幽宁的眼眸中闪烁着的,是绿袂和待梦都不曾见过的霜寒……
小何子前脚刚走,季嫣然便来了幽兰阁。
看见坐在软榻上面色沉郁的夜幽宁,季嫣然却是笑靥如花,“公主可真是个有福气的,身边一下子便出了一个王妃,一个亲王侧妃。”
夜幽宁沉默不语。
知道夜幽宁此刻定是在气恼着,季嫣然也不计较她不出声,只自顾自地嬉笑着:“想来公主平日里定是言传身教,弄得一众公子王孙们都对公主屋里的人趋之若鹜。本宫真是自叹不如呢。”
站在季嫣然身后的若岚也是抿唇,嘲弄地轻笑。
季嫣然表面上像是在褒奖夜幽宁厉害,可却字字句句含沙射影,直指夜幽宁行为不检,也让身边的人学着勾引男人,放浪形骸。
“淑妃娘娘……”夜幽宁的声音很轻很轻,没有起伏。
可不知为何,季嫣然却听得眉头一跳。
总感觉和以往有了什么不一样。
“我的母妃……”夜幽宁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季嫣然。
季嫣然心中一紧。
“当年也叫淑妃呢。”一抹轻笑浮上夜幽宁的唇角,竟是带着些许过往不曾有过的冰凉,“不知娘娘,可有听闻?”
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季嫣然眯起眼睛看她,“你想说什么?”
“当年,”夜幽宁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像是在回忆些什么,“母妃也是专房之宠。”
纤长的手微微收紧,季嫣然默然地看着夜幽宁。
“一朝不慎,却得来了三尺白绫。”夜幽宁再度回头看向季嫣然,唇边的笑意更加深浓,“母妃之宠,更甚于淑妃娘娘,也终是落得如此下场。淑妃娘娘,可曾有听闻。”
看着夜幽宁脸上的笑容,季嫣然却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她从不知道,夜幽宁竟也有如此阴寒的一面。
站在季嫣然身后的若岚更是听得面色难看,气不住地开口:“公主在胡说什么呢,我们娘娘那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物,哪里是你那卑贱勾搭男人的母妃所能比的!!”
季嫣然一听若岚开口便觉不妙,可要开口阻拦已来不及,若岚便由着性子低吼了出来。
夜幽宁的面色一冷,“待梦,掌嘴!”
一旁伺候着的待梦走上两步,二话不说便直接给若岚甩了两巴掌。顿时,若岚的脸上便浮起了深深地红印。
“你!!”季嫣然气恨地瞪着夜幽宁。
“即便我母妃是一个戴罪之身,也不是你一个小小宫女所能议论的!”夜幽宁说的是若岚,却没有看她,而是冷冷地逼视着季嫣然,“母妃乃是父皇的妃嫔,父皇虽赐予母妃三尺白绫,却不曾论罪,小小宫女便敢大放厥词,出言侮辱,当真是目无尊卑,藐视父皇。”
季嫣然浑身一震,而抬手捂着脸的若岚更是猛地一颤。
藐视皇帝,目无尊卑,当真是好大一个帽子。
未等季嫣然开口,夜幽宁已经冷笑着说:“原以为娘娘是丞相家出身的世家嫡女,定是知书达理之人,却不曾想,连身边人都不能为能督导良好,实在是让人大失所望呢。”
季嫣然气恼地瞪着夜幽宁,而后冷冷地起身,“走。”话音未落,已然拂袖而去。
一旁的若岚,自是低着头,紧跟着季嫣然离开了。
出了幽兰阁,季嫣然停下脚步,冷冷地瞪了若岚一眼。
若岚僵硬地停了脚步,惴惴不安地低着头。
“这几日不必跟着伺候了,别让本宫看见你的脸。”语毕,季嫣然便转身就走了。
若岚把自己的头埋得更低了,也匆匆跟在众人身后离开……
幽兰阁内,夜幽宁安静地坐在原处,良久,才缓缓地开口:“绿袂。”
就立在门边的绿袂听见了立刻掀了帘子走进来,有些担忧地看着夜幽宁,“公主……”
自今日早上小何子来这里告诉了她们,夜旭阳打算将她送到西北金蒙部落,以及将待梦送去给楚王夜初云做侧妃之后,她便知道,这一次,夜幽宁只怕是要选择站起来,去与夜旭阳硬碰硬了。
这不是她自信夜幽宁离不开自己,而是清楚,夜幽宁可以自己受委屈,可她绝不会容许别人拿了她身边重要的人来开刀。
也许这在别人看来,有些痴傻倔强,可夜幽宁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待梦在夜幽宁遇刺后便将紫苏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她,她初时有些意外,却很快就接受了。夜幽宁一直都没有让紫苏接触她身边的所有事,怕是早就知道的。可就连是别人送来的细作的紫苏,夜幽宁都会不遗余力地去保护,更何况是她和待梦。
此刻,她担心的,反而是夜幽宁会为了她们而夜旭阳相争,很可能会吃亏……
“我要净面更衣。”夜幽宁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去乾阳殿。”
绿袂皱起了眉头。
果然……
“公主,绿袂没有关系的,能为公主尽力,便是绿袂的荣幸了。”绿袂拉着夜幽宁的手,“绿袂是一个宫女,原本就是没有掌握自己未来的人。能得了公主这些年的珍惜,已是绿袂此生最大的幸运了。”
见夜幽宁依旧没有说话,绿袂继续劝解道:“况且,能到金蒙部落去成为一个王子妃,那是无上的尊荣啊。来日等那塔克王子登上部落族长之位时,绿袂便是那王妃了。”
夜幽宁回头,凝视着绿袂的双眼,“你以为自己是什么?”
绿袂一怔。
“王妃,那是那么容易做的么?”夜幽宁伸出手,细细地摩挲着绿袂发上的一枚素银簪子,“你以为,塔克王子明知道你只是父皇随意封来送给他的郡主,他会让你安然坐上王妃之位么?金蒙部落远在西北,山高皇帝远,他随意报上一个病殁,便能叫你尸骨无存!”
绿袂的身子微微一顿。这些她又怎会不知。也正是因为知道,她不能让夜幽宁去硬碰。
“公主,你不能啊……”因为担忧,绿袂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忘了对夜幽宁用敬语“您”了,“你这些年的隐忍,不能为了我们一朝散尽……”
“倘若失了你们,我活着又有何意义?”夜幽宁的声音变得有些冰凉,“你可还记得,你曾对我承诺,此世今生绝不离开我?”
“……”
“我身边的人,只剩了你和待梦。”夜幽宁轻抚着绿袂白皙细腻的脸颊,“若连你们都保不住,我何苦在这世间虚耗时光?”
“公主!”看着夜幽宁眼眸当中的坚定,绿袂却有些慌了,“不可以……”
“所以,”握紧了绿袂的手,“不要阻拦我。”
陪着夜幽宁去乾阳殿的,是待梦。两人一路走来,引来了过往宫人的侧目。
夜幽宁穿着一身雪白的齐胸襦裙,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背后,倾泻如瀑。浅淡的妆容,清雅至极。
待梦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向乾阳殿的方向走去。感觉到夜幽宁轻缓却不似往日虚浮的脚步,待梦微微挑眉,却什么都没有说。
在离乾阳殿不远的地方,两人却碰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季微浛。
在看见夜幽宁的那一刻,季微浛的目光便胶着在她身上,移不开去。他深深地凝视着夜幽宁的身影,像是要把她烙进自己的心里一样。
“幽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