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屋里已经没有人了,安画扇却没有了顾虑,直接起身,对着夜幽宁就跪了下去,“公主,妾身请求您帮帮妾身吧。”
夜幽宁一惊,连忙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伸手要去扶安画扇,“夫人这是做什么,这是折煞幽宁了。”
安画扇却不理会夜幽宁伸来扶她的手,抬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公主,妾身知道,您与大人是两情相悦,在新婚的那一晚,妾身就知道了。”
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夜幽宁的神色同样僵滞着。
“那一晚,大人亲口对妾身说,这一世一生,他的妻子,只有公主一人。”眼泪从安画扇的眸中溢出,缓缓地滑过她白皙细腻的脸颊,“他说,这辈子,除了公主,别人都没有资格称呼他为夫君……”
眼泪像断落的水晶,带着丝丝冰凉,轻轻地滴落。夜幽宁的神色极其平静,可她脸上的泪痕却出卖了她的情绪。
僵在半空中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长长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的肉里,她却毫无所觉。
“妾身知道,这辈子,妾身都无法与公主相比。”安画扇低垂下了头,委屈地低声抽泣着,“可妾身对夫君的关心,却和公主是一样的。”
“他……”夜幽宁的声音很嘶哑,与她平日的声音判若两人,“怎么样了?”
“终日躲在书房中谁也不愿见,喝得酩酊大醉……”安画扇从自己的广袖中抽出一大卷信笺,递给夜幽宁,“这是妾身在大人的书房中找到的,散落了一地,到处都是……”
夜幽宁颤抖着双手,接过了那些信笺。一张一张地展开,她的眼泪却再也止不住地往下落——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半生已分孤眠过,山枕檀痕涴。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技花样画罗裙。”
……
纤细指尖轻轻颤抖着,轻轻滑过那显是被人揉过的宣纸。
一字字,一句句,都在诉说着对夜幽宁的相思。一字字,一句句,都像一把刀刃在夜幽宁的心口割过。
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在滴血的声音。
她的眼前,也好想看见,季微浛在写下这些诗句时的痛苦神情……
“公主……”安画扇见夜幽宁不受控制地落泪,低柔地说着:“大人过去是什么样子,您是知道的。可妾身今日所见的,是一个萎靡不振,蓬头垢面的落魄男子……”
“……”夜幽宁的神色有些怔愣。
“公主,求求您,放开大人吧……”安画扇有些哀求地看着夜幽宁,声音也一样颤抖着。
夜幽宁呆滞地看着安画扇。
“公主,您的身份尊贵,要什么样的良人找不到……”安画扇低低地哭着,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很是让人生怜,“可是大人,大人他……”
“……”
“大人他已有了妻室,与公主再无可能。”即便知道这些话会伤人,甚至对于夜幽宁而言是致命的,安画扇却还是选择了说出来,“既如此,为何公主还要抓着大人不放?”
“我没有……”夜幽宁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公主迟迟不愿出嫁,却是给大人一份希望。”安画扇哭红了眼睛,“每一次,听见公主以死相拒,不愿出嫁,大人的脸上都浮起了充满希冀的笑容。而后,便是他无边无尽的哀愁。”
夜幽宁感觉自己的身子很冰凉。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柳叶已经抽了芽,满眼的绿意。
可是,春天已经来了,为何她还是觉得这样冷?
“大人殿试一举得中状元,那是怎样的才情。此刻却是落得这样的面目,妾身看着心疼啊……”安画扇微扬起头,郑重地凝视着夜幽宁,“公主,妾身知道您也舍不得,可是,为了大人……”
“够了……”夜幽宁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已经无力再听安画扇的任何言语,“你走吧。”
“公主……”安画扇皱起了眉头,不确定地看着夜幽宁的脸。
“我知道了……”夜幽宁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她无力地倒在软榻上,面如素纸,“你走吧……”
安画扇认真地凝视着夜幽宁的脸好一会儿,却只看出了她的疲倦,什么蛛丝马迹都找不到。半晌,她才伸手扶着软榻的边缘勉强站起身。
刚才跪在地上那么长时间,她的腿脚都有些发麻了。
“刚才的那些话……”安画扇听见夜幽宁的声音幽幽的,回头看向夜幽宁,“是你自己想到的么……”
安画扇一愣。
微微睁开眼睛看了安画扇一眼,夜幽宁苦涩一笑,又闭上了眼睛,再说了一句,“你回去吧……”
安画扇惊疑不定地看了夜幽宁一眼,便转身,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绿袂和待梦有些紧张地站在门边,眼见安画扇红着眼睛出来,便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尽管很担心夜幽宁此刻的境况,她们还是依礼给安画扇行了礼,送走了她之后才急匆匆地走进了屋。
当她们看见夜幽宁的脸上也同样挂着泪痕,神色倦怠地歪躺在软榻上,手上还紧紧地握着一叠信笺的时候,纷纷目光一沉。
只有在遇到季微浛的事情时,夜幽宁才会露出这样哀戚又苦涩的神色来。
大概是听见了绿袂和待梦的脚步声,夜幽宁幽幽地睁开了眼睛。绿袂两人立刻走上前去,在夜幽宁的示意下,扶她坐起了身。
看见自己手上握着的那一叠信笺,夜幽宁苦涩地笑了笑,而后才气若游丝地对待梦说道:“去给我生个炭盆吧。”
“炭盆……”待梦惊异地看了夜幽宁片刻,还是转身去将那已经收起来的炭盆找出来,给夜幽宁生了火。
顿时,屋里的温度好像上升了些,夜幽宁的脸色也在炭火的映照下显得好了些。
“去,把微浛的书信都拿来。”夜幽宁的声音很轻很轻,细如蚊蚋。
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的绿袂和待梦迟疑了,她们都惊讶地看着夜幽宁,半晌没有举动。
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夜幽宁知道她们在担心什么,便有些勉强地弯起唇角,虚弱地笑了笑,“去吧。”
见夜幽宁坚持,待梦还是转身去找出了那个暗格当中放着的,季微浛过去写给夜幽宁的书信。
夜幽宁展开一封封的信笺,细细地摩挲着那些已经泛黄的字迹。
这些,都是她往日的欢欣。
也是她在这偌大的宫中仅剩的幸福和温暖。
可是,从此刻起,这一切,都不再属于她了……
炭火在宣纸落下的那一刻,烧得更旺了些。
“公主!”绿袂惊呼。虽然有些思想准备,可她没有想到夜幽宁竟然真的要将这些书信烧掉,“这是季公子给您写的信啊,这……”她看着炭盆当中那张很快就化为灰烬的信笺,有心相救,却无力出手。
她若伸手去救了,夜幽宁的心是不是会更痛?
“人已经不在一起了,留着这些念想做什么?”夜幽宁将手中的一张张书信都扔进了炭盆当中,那滚热的火苗烧得极旺,暖了她的身子,却暖不了她的心。
曾几何时,她依偎在他那温暖的怀中,静静地体味着他身上那让她暖心的感觉。
那个时候,她是幸福的。
她记得,他曾经将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体温,通过手,一点一点地渗透她的身子,一直到达她的心底,让她从心底里暖和起来。
这偌大的皇宫是这样冷,她孤独一个人,要面对着各样的狰狞面目。
是他,是他一点一点地将她带出那个冰窟一样的黑暗之地,让她感受他如阳光般的和暖温热。
是他的温柔,将她冰封的心融成了水。
可从此后,他的温柔,他的微笑,他的一切,都不再属于她了……
“公主……”
“哈哈哈哈……”夜幽宁突兀地笑了起来,极为悲怆,“想不到啊,当初读着林黛玉焚稿断痴情,只觉得心中悲凉,却不成想,我竟也有这样的一日,哈哈哈哈……”
看着夜幽宁近乎癫狂的模样,待梦的眉头紧紧地皱着,绿袂更是止不住地掉泪。
“她林黛玉是恨,恨宝玉薄情寡义,恨金玉良缘,恨世态炎凉……”夜幽宁将自己手边的书信都扔进了炭盆,一下子火苗猛地往上窜,映红了她苍白如纸的脸颊,“我也恨……”
待梦和绿袂都紧紧地看着她。
“恨自己天真幼稚,恨自己身不由己,恨自己无力回天……”夜幽宁一边说着,一边大声笑着,身子竟渐渐笑得痉挛起来。
“公主!”绿袂惊慌地扶着夜幽宁的身子。
“微浛——”夜幽宁癫狂地大喊一声,把绿袂和待梦都吓了一跳。她们还未来得及对夜幽宁说什么,便看见夜幽宁已经一头栽了下去。
面如缟素的夜幽宁,苍白的唇边,溢出了猩红的血丝,与已如素纸的唇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