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跟在夜旭阳身边的李福眼见了那支步摇,也是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暗叫不好。
夜旭阳从轿辇中跳了下来,冲到玉贵人的面前,毫不怜惜地从她头上扯出了那支步摇,珍而重之地握在手里。玉贵人的头发因着夜旭阳的动作而散乱下来,可她此时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状况了,只愣愣地看着夜旭阳,也不知他为何会如此这般粗鲁地对待自己。
“说,这步摇你是哪里来的!!”夜旭阳抬头,冷冷地逼视着玉贵人。
看到夜旭阳那慑人的目光,玉贵人一下子惊恐地跪了下来,“皇上,那,那步摇是我恰才在司珍司看见,看见其漂亮,便,便要了来……”玉贵人因为恐惧,连话也有些说不清楚了。
“李福。”夜旭阳唤了一声,李福很是明智地找来了一个小太监,往司珍司的方向奔去。没过一会儿,那小太监便带了刚才撞上玉贵人的小宫女来到了夜旭阳面前。
夜旭阳重新坐回了轿辇上,看着那小宫女跪倒在地上,冷冷地说:“你给我说清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小宫女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一下子便吓得瑟瑟发抖,“回,回禀皇上,因为那那支步摇断了,是公主幽兰阁里的紫苏姑娘送来我们司珍司,让,让我们给她们修的。今日那步摇修好了,正要送回幽兰阁,便,便撞见了玉贵人。”
紧紧地捏着步摇,夜旭阳的神色阴晴不定,“然后呢?”
“然后,然后玉贵人见了喜欢,便要了去。奴婢劝,劝解无果……”话至此处,那小宫女便再没有往下说了。
可她也已经把整个事情的经过清楚明了地告诉了夜旭阳。玉贵人因见了这珍贵的步摇极为喜欢,便不顾别人的劝阻强占了去。
“皇上,臣妾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皇上饶恕臣妾这一次……”玉贵人终是知晓了事情的重大,立刻磕头求饶。
眼看着玉贵人原本光洁的额头渐渐起了红印,到后来微微见血,夜旭阳却不为所动。他依旧捏着那支步摇,冷冷地看着玉贵人,半晌,才不疾不徐地道:“玉贵人王氏,恃宠而骄,以下犯上,无品无德,今褫夺其封号,贬为答应,禁足于望春园。不得皇令,六宫不得探视。”
夜旭阳冰冷的话语,让玉贵人一下子失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冰冷的雪地里。而夜旭阳却再没有看她一眼,李福喊了一声“起驾”,便离去了,只余了失魂落魄的玉贵人一干人等。
玉贵人的失宠贬谪一下子掀翻了整个皇宫,让宫中诸人议论纷纷。只是这些纷繁都无法干扰幽兰阁中如与世隔绝的生活,幽兰阁的日子依旧如往常一样宁静,没有人会关心深居在此的夜幽宁,夜幽宁也乐得清静。整日里和紫苏绿袂笑闹,或安静地看半日书,或兴致忽起写字作画,倒也有一番怡然自得之乐。
这日,夜幽宁正坐在软榻上捧着暖手炉看书,紫苏急急地走进来,“公主,珍妃娘娘来了。”
“是么,快请进来。”夜幽宁面露喜色,放下暖手炉,让绿袂扶着她起身。
随着紫苏走进来的珍妃穿了一身月白色梅花纹披风,看见出来迎接的夜幽宁,忙加快了脚步上前握住她的手,笑着道:“你身子不好,就不需要出来了。”
夜幽宁笑靥和暖,“珍妃娘娘难得才来我这儿一趟,我怎能不出来迎接呢。”
“这门口风大,小心着凉,咱们快进去吧。”在宝蓉的伺候下脱下了身上的披风,露出了里头一身莲青色暗花细丝褶缎裙,更显珍妃娇艳。拉着夜幽宁向屋里走去,在软榻坐下。
“平常都是宝蓉过来的,怎么今儿娘娘亲自来了?”同珍妃一起坐下,夜幽宁低柔地问道。
端起紫苏呈上来的热茶,珍妃笑笑说:“前几日尚功局给本宫送来制衣的新料子,本宫看到有几个时兴的样子极适合你,便带过来了,顺便也来看看公主。”跟着珍妃过来的宝蓉让小太监将那些布匹交给紫苏。
夜幽宁和婉一笑,“在这偌大的宫中,也就娘娘能时时地记着我了。”
放下茶杯,珍妃拉起夜幽宁的手轻轻地拍着,“本宫在宫中也没几个知己的,难得同公主投缘,自然也想相互多关照些。”
低头一笑,夜幽宁却没有说话。
“也不怕公主寒碜,本宫可不是个什么大方的,要带公主的亲笔字画回去呢。”珍妃戏谑地说着。
“娘娘真真是说笑了。这多少东西往我这送呢,却只要了那些个粗陋的笔墨去,我都不知该如何谢娘娘呢。”夜幽宁转头对紫苏道:“紫苏,去择几幅最好的字画,让娘娘带回去。”
紫苏应了一声,便转身朝内室走去。
“对了,给你讲讲宫中近日的新鲜事儿。”珍妃兴致盎然地道,“还是你认识的人呢。”
“幽宁虽久居幽兰阁,可宫中许多人都是认识的,不知娘娘说的是哪一个?”
“就是那位曾与公主纷争过的玉贵人哪。如今呢,是让皇上给贬为答应,禁足在她那望春园了呢。”
微微挑了挑眉,夜幽宁有些困惑地问道:“那玉贵人不是圣眷正浓么,怎的突然就遭此横祸了呢?”
“公主久不出户,怕是有所不知了。公主可曾送过步摇到尚功局呢?”
“步摇?”
“那位玉贵……啊,如今是王答应了。她偶然得见了公主的那支步摇便爱不释手,遂强占了去。才离开司珍司没多久,便遇上了皇上。皇上瞧见了她戴在头上的那支步摇,不知怎的就查了起来。知晓事情的始末后,皇上气恨她恃宠而骄,一怒之下责罚了王答应,让那王答应哭闹了好一阵呢。”珍妃浅笑着,那笑容中含着轻蔑与不屑,“像她这样嚣张跋扈的人,在宫中可是难长久的。”
“在宫中生存,首先要学会的,便是隐藏自己。只有别人看不透你,才是长久之道。”夜幽宁温婉地笑着。
“是啊,公主常年深居宫中,自是把这存容之道看得透彻。”珍妃回头看了宝蓉一眼,宝容和绿袂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珍妃回转头,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封信笺,“公主,这是本宫那个侄儿托本宫送来的。”
夜幽宁珍而重之地接过那封信,感激地朝珍妃笑了笑,“多谢娘娘,多谢甄将军了。”
珍妃乃是甄豫书的姑姑,过往夜幽宁和季微浛的书信都是通过他们两个传递的。可以说,夜幽宁和季微浛两人的感情能维系至今,他们二人功不可没。
“本宫同微浛熟稔,他像是本宫的另外一个侄儿一般,他所喜欢的,本宫没有不喜欢的道理。且公主性情温婉,是个讨喜之人,帮着你们,本宫心中也是高兴的。”珍妃拉着夜幽宁的手,面色有些犹豫,却还是开口告诉了她,“公主与微浛的婚事,丞相还是没有松口,只怕,还要公主再委屈些时日了。”
夜幽宁笑着摇摇头,“幽宁不委屈。便是委屈,这么多年都能过去,早已习惯了。”
“唉。”珍妃惋惜地叹了口气,“当年的淑妃那样得宠,却走得那么早,还留下一身污名与你,让你命数坎坷至今。只怕丞相,也是忧虑此事,才迟迟没有答应。”
“大概吧。”弯起唇角,夜幽宁的笑容里有着淡淡的哀伤,以及无可奈何,“我是罪妃之女,一身是非,而他是丞相之子,前程似锦。我们之间,从来都隔着天堑,要想跨过,何其艰辛。”
“……”微张了张嘴,珍妃却无言相劝。
夜幽宁的身份的确尴尬,虽是公主,却不得宠,更是罪妃之女,让人诟病。她与季微浛的感情,确是近乎无人看好的。
以夜幽宁的聪慧,怕是早已知晓两人今后的情路只会更加坎坷,所以才一直如此忧心忡忡。
以她的智慧,只怕也早看清自己身为皇家女的命运。
皇家的女子,从来都是帝王权衡之术的棋子,从来都是身不由己,命也不由己的……
珍妃离开幽兰阁后,绿袂进来伺候。眼见夜幽宁有些愣怔地坐在软榻上,咬了咬唇,开口问道:“公主,您怎么样了?”
缓缓抬眸看向绿袂,夜幽宁扯起唇角,“这许多年都过来了,我不打紧的。”
“……”绿袂欲言又止地看着夜幽宁,却终究没有出声。
“你想问玉贵人的事?”
“公主……”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夜幽宁的语气也变得冰凉,“帝王之爱最是凉薄,她尚未看清便恣意妄为,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
“……”
“下去吧。”夜幽宁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绿袂离开后,她打开信封展开信纸,便见其中笔锋温润清雅的字迹:
三春怨离泣,
九秋欣期歌。
驾鸾行日时,
月明济长河。
眼泪,缓缓地从夜幽宁的眼眶中溢出,滑过她苍白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