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洛阳城高大的城墙和宫阙高耸入云,巨大的影子蔓延出很远。
一辆牛车缓缓走在城外的道路上。
赶车的汉子短衫紧袖,样貌粗豪。他抖一把车辕上缆索,空甩一鞭,眼光远远随着山峦起伏,一眼望去,神情清冷。
牛车帘子掀开,长须大汉钻出来,坐在车前,回头看了一眼洛阳的宫阙,一股无比豪迈冷峻的神色,自眉宇间蓬勃发出,不怒自威。
如果细看,这人眼光深邃,眉骨高耸,骨骼厚大,肩宽背阔,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威武之人。
赶车汉子见他出来,恭敬地说:“渠帅,联络的地方快要到了。”
大汉轻声笑道:“呵呵,曼成,这一路辛苦你了。今晚你也适当休息下。”
这个被叫做曼成的人,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多嘴。
大汉接着说:“你也仔细观察过了,这洛阳城西依秦岭,东望嵩岳,北有邙山屏障,南对龙门伊阙,地理形势十分险要。从军事上看,虎牢、成皋均为天下之险,函谷、崤渑也是兵家制胜要隘,这些地方,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还有广城、大谷、轩辕、旅门、孟津、小平津等关口拱卫,一个环山面水的都城,若是我军强行攻打,士卒损伤必多,于大贤良师的大业不利。此次走动,不过是在以前准备的内线身上,加一些备用手段,使拿下洛阳更顺利些罢了。”
曼成说:“渠帅,战号一起,局面定然凶险无比,我担心这些阉竖,在关键时候靠不住啊。”
大汉呵呵一笑,正色道:“我们起兵,不是因为我们喜欢打仗。而是因为无数民众活不下去了。这些城里的官老爷们醉生梦死,阉竖也在民众身上吸血,他们都是贪婪的罪人。这些人,等到我们揭竿而起,不合作就是死路一条。现在投诚,至少我们还可以保他们一条狗命。”
曼成重重点头,“对,渠帅,你是我们圣教的大方,神上使,统领荆、扬无数兵马,责任重大,其实联络官宦这些事情,由我等属下做就可以了,不应当亲身涉险。”
大汉哈哈大笑:“我马元义自从加入圣教,决定奋身揭竿而起时,就再没把身家性命当一回事了。我们选择起义这条路,万分艰辛,将来可能还有无数危难。但只要像大贤良师一样,心系民众,广播福音,万众一心,何愁大事不成?曼成兄弟,我们做事时,可不能和城里这些官老爷一样,缩在别人的后面啊!”
曼成听了,顿时面红,道:“我张曼成在此起誓:谨记渠帅教诲,任何时候做事,都不会缩在别人身后。我要像渠帅一样,做个顶天立地、无畏无惧的豪杰!”
马元义摆手道:“不必起誓,心中有坚持的信念就好。我们无数兄弟聚义,目的是一样的,就是推翻这个腐朽的朝廷,只要贪官死完了,我们就过好日子了。”
张曼成点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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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典和王允,今天布置了不少功课给两位皇子。
皇子辩的进度,与一般孩童无异,初识文字,艰难求知,完全符合正常授课教育的进度。
但是皇子协就有些让人不能直视了,许多文字,讲一遍就记住了不说,还经常“举一隅,能以三隅反”,触类旁通,悟性极高。
初时,桓典、王允以为教两个孩子读书,应该是轻松无比的事情,可是随着学习的深入,发现皇子协学习经卷速度惊人,而且经常会提出一些疑难杂问,逼的桓、王二人也每天回去翻书阅读,才能解答。
待到《诗经》、《论语》、《春秋》读完之后,经义还未细讲,皇子协竟然从兰台抱出一摞太史公的《史记》,说有地方不懂,要求指导。
桓典狠狠地批评了皇子协的读书贪快的恶习,并严厉警告他以后要循序渐进,观古今於须臾,抚四海於一瞬。然后选义按部,考辞就班。
刘协唯唯应答,但私下仍是苦读《史记》,虽严冬冻屋而不辍。
平时闲的时候,他经常拉着刘辩四处走动,讲一些温暖的话,总的大意,无非是劝刘辩将来好好做皇帝,自己将会全力辅佐他云云。
虽无新意,但胜在温暖真诚,使刘辩对他观感越来越好,常常不自觉的当成同龄人看待。
何皇后也乐见其成,并不阻拦。
董太后一无所知,依然偶尔劝皇帝立刘协为太子,皇帝只叹气,并不回复和答应。
时间一天天过去,甲子年正月转眼就要到了。
正月之朔,就是正日,汉武帝之后,定为一年的第一天,后世**节。这一天,是汉人祭祖的日子。
这时,宫里挂了许多红布条,大红的灯笼罩也加多了几个,顿时,正日的气氛出来了。
天子也从西苑回来,备好三牲,率诸宗室和三公大臣拜宗庙。由于种种历史原因,这时候的皇帝宗庙庙数竟达十二庙之多,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儒家礼经“七庙”的规定,因此许多文臣非议此事,不过皇帝置若罔闻,视若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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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豫州许多地方,春耕无人,今年无数的田地都荒芜了。
连年的大旱、瘟疫,已经摧毁了佃农数量,朝廷税赋不减,吏员巧立名目,横征暴敛,挖空了民众身上最后的平和力量。
朝堂还在天天扯皮吵嘴。
荆、扬民众数万人,在各级官衙的不作为情况下,竟然悄悄跋涉数百里,目标直指邺城,他们要在邺城聚集!
邺城位于洛阳的东北,是进出京师的北方主要门户。
此时为了攻取洛阳而热血沸腾的马元义,正快马行进在山阳郡附近的路上。此行,他要前往山阳郡,安排好起义部队的接应队伍,然后就要全面开始战斗了。
他的弟子唐周,紧紧跟在他身后,由于不适应马上的颠簸,唐周的脸色非常苍白。
唐周,原是读书人出身,家有薄田数亩,耕读传家也是祖训。但是连续几年的天灾,使他精神憔悴,去年大病一场,差点死亡,无力再耕种,典卖了祖产,勉强留得小命苟延喘息。大贤良师布道经过时,施下神药,救了他的性命,从此就舍家跟随大方马元义行走。
马元义身边读书人很少,因此对唐周格外器重,主要事宜都让唐周全程参与,着力栽培,这次到山阳郡联络豪杰起事,也带着唐周。
唐周虽然脸色苍白,但是神色仍然清明,他眼神内敛,总是眯着眼睛,一般人很难猜透他的心思。
此时他骑在马上,起伏不定,仍不忘扭回头望着远远的洛阳城的方向——那里上空,正弥漫着血色一样的苍茫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