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勾栏,杨发贵正欲上马,来传话的门子又连忙道:“东主,小的在前头给你牵着马儿。新来的守备下了严令,街巷里头不能纵马,你可要留点神。”
已经有了些醉意的杨发贵没好气道:“知晓了,走。”
赤城堡没多大,两人走了约莫一刻多钟就回到了义祥和货栈。杨发贵翻身下马,他晃晃悠悠步入大门,下了台阶,往正堂走去。
远远地瞧见正襟危坐的申勇,他就堆起了笑脸。那中年管事见他脚步虚浮,暗地皱了皱眉,脸上现出不悦的神色。
杨发贵在门口便朝着申勇拱了拱手,连连笑道:“守备大人光临敝店,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呀。”
站在申勇身后的刘二等人脸上都是露出不屑的神色,申勇也暗道了一声,这分明就是一个纨绔子弟,牢靠吗?
想是这样想,他也起身与杨发贵见了礼,笑道:“多有叨扰,杨东主莫怪。”
两人礼让一番后落座,杨发贵很不礼貌地打量了申勇几眼,佯怒道:“太过见外,什么东主不东主的。看大人年岁与在下相仿,若不嫌弃,你我以兄弟相称如何?”
一旁陪坐的中年管事正在喝茶,闻言险些没把茶水吐出来,他呛得咳嗽了几声,不悦地看着自己的侄儿。真是不知轻重,来人好歹是一堡守备,刚见面就要和对方称兄道弟,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正在心中算计牛价的申勇一怔,随即抚掌笑道:“不拘俗礼,好,杨东主豪爽。”
两人互报姓名生辰籍贯,又是一番客套,神情亲热,就差勾肩搭背,直把这中年管事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申勇身后的几个亲卫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色。
申勇随意呷了一口茶水,开门见山道:“今日前来,却是要劳烦杨兄弟一遭。本堡开辟新田需要大量的耕牛,据令吏张先生说,义祥和专营畜牧发卖,不知这牛价?”
杨发贵的脸上笑意不减,不以为意道:“不知申兄要采买多少?”
“至少这个数。”申勇缓缓举起一个手指。那中年管事露出吃惊的神色,嘀咕了一声。
杨发贵心中一动,缓声道:“一千头?”
申勇笑而不语,竟环顾四周打量起货栈正堂来。
杨发贵沉吟了一会,斩钉截铁道:“六两,绝对公道价,不敢欺瞒申兄。”
话落又忙为申勇解释起来,“现在的年景耕牛难买,赤城周边是凑不齐的。小弟还要到怀来那边去收罗,这路上来回的花用,雇工的工钱.....”
说的是唾沫星子乱溅,申勇出声打断他道:“杨兄弟,我信得过你。一月之内,先凑齐五百头。”
杨发贵也感觉自己有点失态,他讪讪一笑,拍着胸脯连声道:“申兄信得过小弟就好,五百头,一月内必如数交付。”
.......
从义祥和货栈出来,刘二狐疑道:“大人,小的看这,这位杨兄弟怕是不牢靠,还是另外设法,别误了大人的正事。”
申勇头也不回地笑骂道:“多嘴,后日就要整编营伍,你这个中军总的哨官,可有什么好的计议献上?”
其余几个亲卫都是拿促狭的眼神看向刘二,杨二狗也是咧着嘴直笑。
刘二苦着脸,回道:“俺打小就没念过书。”
“既是没念过书,就该上进点。不说吟诗作对,总得识字才行,从明日起,你们几个晚间都跟着我来识字。”
这下杨二狗等人都和刘二一样苦着一张脸,但没人敢出声反对,都是暗骂刘二多嘴,害得自家受连累。
看他们几个的神情,申勇不觉好笑。这也是没奈何的事,未来要设立专业的情报机构,这些忠心的骨干就必须要识得日常用字,否则如何书写情报?申勇暗叹一声:未雨绸缪啊,白手起家真是太艰难了。
回到守备官厅,正好晌午,申勇与张文秀,高翔,吴章义,石大富一干人等一道吃饭食。
吴章义将盘中饭菜吃干抹净,又咕咚灌了口水,大大咧咧道:“大哥,按你嘱咐的标准,我与石兄弟忙碌了一上午,终于从库房中挑出一些还算精良的长枪,共计六十余把。另有棉甲四十副可用,长身罩甲十余副,对襟锁子甲最少,才三副。”
申勇拿眼去看石大富,石大富尴尬道:“大哥,就是这么多,其余都是生了锈的,不堪用。”
申勇不禁恨恨骂了一声:“驴养的。”
暗道这前任守备的吃相委实难看了些,怕是整个库房都让他给掏空了。
他又问道:“可有见到鸟铳?”
两人互视一眼,吴章义摇头道:“看文册,鸟铳没有,鸟嘴铳倒是有几把,不过那铳管都生锈了。”
他一拍大腿,粗声道:“对了,大哥,我还看见五门大铳。”
说着用手比划起来,申勇笑骂道:“鸟嘴铳就是鸟铳,还有你说的大铳那是弗朗机,俗称火炮。”
赤城堡作为边镇重要的屯兵卫所,有弗朗机倒没让申勇大吃一惊,来上任时,在大定门的城头就见到过四门。宣府镇多年无战事,想必那前任守备从朝廷接收弗朗机后也没放在心上,就随意丢在了库房里头。
步军营以后肯定要装备火炮战车,鸟铳,长枪,藤牌的。光靠长枪与鸟铳就与鞑子野战,怕是不够看的。只是现在一切都还是草创,银钱也跟不上,得慢慢设法。等李林生来了就先让他试制鸟铳,这两日也就到了。
待吴章义与石大富说完,高翔才出声道:“大哥,我与姚兄弟把周边的火路墩都跑了个遍。弓马技艺娴熟的夜不收军士不多,才三十七人,现已经全部带到,正在演武场上听候。下午我再去别的火路墩找找。”
这个数目倒是在申勇的预料之中,他笑道:“诸位兄弟都辛苦了。”
说着他朝一言不发的张文秀正色道:“张先生,你去写一道文书告示,就说明日开始招募开荒的人手。但凡是本堡的军户,只要来干活的就有饭食供给。家中有正丁在守备营的,待七月新田开出来,每人可以分到二十亩,五年免税。还有,守备营缺三百人,年岁在二十到三十之间的青壮都可以来应募。”
张文秀起身肃声道:“学生领命。”
他迟疑了一下又支支吾吾道:“大人,那个.....”
申勇笑道:“不吃空额,按例,我还有五百亩职田,明日你去替我与郑家人交割一下,他们府上已经来人催了两回。”
顿了顿,继而又道:“我带来的私银约莫还有五千余两,你去安排入库,堡内的银钱花用以后也一并由你和余千户掌管。”
张文秀愣了一下,深深作了一揖大声道:“学生定当妥善处置,请大人放心。”
他暗道:大人年纪轻轻,端的是好手段。这么一来正千户何永贵算是被彻底架空,以后只能操练他麾下那几十个军士。今日能坐在这里议事的全是大人带来的心腹将官,终于进入了核心圈子,不容易啊。
......
过了两日
演武场上,守备营军士,不分新旧,都是高声呼喊着:“保境安民,万胜。”
一千人的齐声高呼,响彻整个堡城,引得好事之人都往演武场这边张望。经过招募,终于凑够了守备营一千人的名额,还超出了几十个。
场上从左到右,分成三个方阵。
第一方阵为申勇从李家庄带来的两百名心腹部下,他们一色的火红对襟棉甲,头戴六瓣明铁盔,手中精良的骑枪尖刃在四月的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脸上都是一片肃然的表情,纹丝不动。
第二方阵是原守备营军士,共五百人,队列松松垮垮的,把总张时杰在方阵前头不断呵斥着他们整好队。不过没人口出怨言,能领到银钱,听说再过段时日还有田地分下来,人人都是心满意足,对这个新来的守备,发自内心的拥护。
第三方阵便是新招募的卫所军余,共计三百人,他们如同原守备营的军士一般,穿着从库房搜刮出来的鸳鸯胖袄。此时都是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尤其羡慕最左边的那两百名顶盔披甲的营兵。大家都是年轻的小伙子,有鲜衣怒马的情结再正常不过。
明盔亮甲的申勇手按腰刀在卫所各官的簇拥下大步走上高台。他威严的目光扫视了场上一番,高声道:
“赤城守备营,开始整编。”
新的守备营补足兵额,申勇经过仔细斟酌,与众人商议之后,决定分为两个步军百总加一个中军总。
甲总共计三百人,由吴章义任把总,李青山,猴子等人任哨官,甲长与伍长由李家庄带来的营兵担任。
乙总共计三百人,由张时杰任把总,张佑发,黄百达等人任哨官,甲长与伍长也一样由李家庄带来的营兵担任。
两个步军总暂时只装备长枪,藤牌,未来等鸟铳打造出来之后,还要装备鸟铳。以长枪兵四成,鸟铳兵四成,藤牌手两成的比例来配置。由于盔甲的库存紧缺,只有伍长以上的将官披甲,普通军士暂时只能穿鸳鸯战袄。
从李家庄带来的营兵,达到上等技艺的一百余人全部编入中军总,加上从各个火路墩挑选来的夜不收军士与原守备营有弓马底子的军士,中军总共计四百三十人,由高翔任主官,刘二等人任哨官。中军总分为骑兵队与炮队,执法队,骑兵队装备骑枪与弓箭,全部披甲,战时担任尖哨,侦缉敌情或冲锋陷阵。炮队装备弗朗机,虎蹲炮,炮手还要一段时日训练。
每总都有自己的旗帜,哨官与队官有背旗的旗手护卫,守备营营旗为各地营伍通用的飞豹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申字。
申勇给石大富任命了一个自创的职位,曰执刑军法官,剥夺了各总将官打军棍的权力。由他带着执法队军士,负责训练时打军棍,作战时任督战队,负责记功。
随着申勇的一道道命令传下去,场上的军士开始打散编制重组。
张时杰原本以为自己不受排挤就算是烧了高香,居然还做了乙总的主官,他一阵激动,朝着高台大声拜谢。那些李家庄来的营兵,也个个都是眉开眼笑,终于做上官了,等的真是心急。就算只是个小小的伍长甲长,蚊子再小也是肉不是?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整编完毕。
参照戚爷爷的练兵实纪结合近代步兵操典,新守备营齐声高呼三声“保境安民,万胜”之后,拉开了首次操练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