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玄闻言,没有答话,冷冷地看向杨林道:“以你手中的剑,便能挡我去路吗?”
杨林晒道:“或许能,或许不能,大师可敢一试?”
葛玄看了看太师杨赐,见其鼻观口,口观心,双耳不闻,闭目养神,竟是在沉睡一般。又看了看杨彪,也是面无表情,呆若泥胎。
只好看向杨林,见他似笑非笑的脸上,总是透出一副自信,淡然,暗忖此人不同凡响,此处三人,数他年幼,看其服饰也不像有官位在身,但看眼前架势,似乎杨氏父子二人以他马首是瞻。
葛玄平静的道:“公子气魄非凡,可否赐教姓名?”
杨林道:“杨林,字文庸。”
葛玄点点头道:“杨文庸,先前你所说乃为何?”
杨林也不急答话:“大师还要夺门而走吗?若你还欲走,我等也不挽留,请便。”
葛玄一下糊涂起来,自己这么来一趟走一趟所为何故,杨林之前还在挡门,为何现在反而要放我走?心中想走,但冷静想来杨林之前说的那句,你丹鼎道派已将是人死道消之局了。却不敢走了。
一旁的杨彪急的猛给杨林打眼色,暗忖,你怎么什么不问就让他走,岂不白折腾了,恨不得自己去问,一幅蠢蠢欲动的样子。
杨赐听得杨林和葛玄的对话,心中对杨林更生出喜爱之情,心想若我杨阀有人能有此子一般的老辣,我便立即将家主之位传之。又感觉后面隐隐有点动静,睁目一看,见杨彪那副德行,心里气的痛哼起来,人和人差别怎么这么大。
葛玄此时到没有看杨氏父子半点,一直在暗暗琢磨杨林的话。
良久,略一拱手道:“适才,玄鲁莽,不明公子话语,言语中多有得罪,还请公子能够为我解惑,”言罢深施一礼。
杨林避开两步,没受他这一礼,沉默片刻淡淡道:“若要我解惑,你必须要说实话,不然就算你把道门三清请来也是无用。”
葛玄虽然武艺也不弱,但此时此刻心思已被杨林牵着鼻子走,哪还有这般心思,忙道:“在下一定实言,绝不欺瞒。”
杨林这才沉声道:“大师或大师门派中人,之前可曾来过洛阳?”
葛玄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本派自本人以下,几乎都在江东,甚少有人去到江北,何况到帝都洛阳,不过我师‘雅帝’左慈倒是周游天下,居无定所。”
杨林心道,原来是左慈的门派。左慈这个混号不错,心知应该不会是左慈这个老神仙行事,便继续问道:“大师到洛阳后,可为天子诊脉?”
葛玄这回没丝毫犹豫道:“我虽来了三日,但至今尚未进宫,没见过陛下,何谈诊脉?”
杨林见葛玄说得老实,心中更是对自己的猜测多了几分把握,又道:“那之前给天子炼丹之人,你可曾见过?”
葛玄亦摇摇头道:“我本欲寻此人做些交流,但宫中黄门却告诉我此人炼丹不力,被天子斥责回家了。”
“可知此人姓名,家乡何处?”杨彪插口道
“好像听说叫马元义,是弘农华阴人。但我却从未在道门听过此人名头。”
“什么!”
“什么!”
前一声是杨彪发出,没想到这人是杨家的同乡。后一声是杨林所发,他却在想难道是故人之后,名字如此接近。
杨林心中又多了件事,这葛玄肯定是飞来横祸,甚或整个丹鼎道派都要做替罪羔羊,杨林便道:“大师,我等问完了,大师可随时离开,但太尉生病一事,还望守口如瓶,就说你还需斟酌几日。”
葛玄见杨林没说他门派如何避祸,暗暗发急没迈步,又一拱手道:“然我道门……”
杨林也不忍其无故受牵连便道:“大师若信在下所言,不如及早返回江东,迟了怕是回不去了。”
葛玄听杨林说得甚骇,战战兢兢道:“我奉旨而来,如何能轻退?”
杨林一笑道:“也不一定要回江东,离开洛阳便可,我素闻嵩山灵秀,多有祥瑞,炼丹之士亦要遍寻灵药,不若走一趟嵩山,没准亦有收获也未可知?”
葛玄会意,感谢之后,慢慢退出,又一拱手,告辞而去。
且不理葛玄,杨赐道:“彪儿速去送走其他来人,我等要速速商议此事。”
等到杨彪回转后,三人坐定下来,将今日的讯息略作整理。
杨赐首先开言道:“看来那唤马元义的方士便是此事关键,彪儿明日想法找许相查一查,此人是谁引荐天子的。”
杨彪吞吞吐吐道:“父亲,你看着许相……”
杨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略作思索,摇了摇头:“许相之父许训乃在前朝时,三公之位均坐过,虽然和宦官交好,人格猥琐,但亦无大恶,这许相从其父,虽无大才,但亦无甚野心。”
话锋一转又道:“若非如此,我岂肯让倩儿嫁入许家?”说罢,眼睛瞄了瞄杨林,看他反应。
杨林苦笑道:“我也料许阀并未参与此事,只是适逢其会,不然,今日便不会带这葛玄过来。”言罢又将适才自己所猜所想,俱都全盘托出。
良久,杨氏父子才勉强消化杨林的话,对这“斩首行动”倒觉形容贴切。
杨赐道:“吾看文庸真乃智谋高绝之人,这么隐晦的毒计,竟然可从一点蛛丝马迹中推断至此。若为朝廷所用,假以时日,定可成为朝廷柱石。何以如此淡泊名利?”
杨林叹道:“老大人,此事再说吧。眼下太平道的事是燃眉之急,若是我等稍有不慎,朝廷立时就有倾覆之危。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杨赐又被杨林的话成功转移了目标,皱眉思索。
杨林接口道:“我猜这马元义便是神上使,神上使出入神秘,是因为躲在假扮方士皇宫炼丹,若此人能在宫内劫持天子,恐怕我等亦是枉费心机,所以他现在该尚无办法在皇宫控制天子,如此便只能把天子用计骗出宫外,此必要通过宦官献计,献计之人当是太平道内应无疑。”
杨赐道:“若要诓骗天子出宫,必要投天子所好。”
杨彪晒道:“如今天子好财好色,但谁有陛下万金堂的钱多,哪有皇宫的女人好看?”
杨林摇了摇头晒道:“那倒未必,有句话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啊。”
杨氏父子听得目瞪口呆,死死盯着杨林。
一阵异样的安静,三人都有点尴尬。杨林后悔又说了后世才有的话,杨赐虽觉杨林说的有理,但又觉得杨林此人是否就已尝过此中滋味了?不然怎么说得出来。杨彪则在想,这杨林真是知音,把我不敢说的都说了,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终于杨赐咳嗽一声打破沉默道:“那奸阉欲将天子引向何处?”
杨林看了看杨彪,突然眼中一亮脱口道:“栖凤楼。”
黄河北岸一渡口,张角拢目了望不远处巍峨的城阙,身后张曼成、波才、杨周一字排开,四人伫立良久,谁也没有说话。
张角眼睛微闭道:“今日是我太平道最关键一日,我本欲徐徐图之,但无奈葛玄小子跑了,不过跑了也好,省得以后见了左老怪还难交待。但如今我等却要背上刺杀天子的恶名,也罢。若为苍生,何惧污名。”
又转身对三人道:“你三人进城之后依计行事,若大汉天子、朝中百官皆伇,我太平道便可名垂千古,救万民于水火。如若有失,则天地不仁呐。”
张曼成、杨周、波才奉张角的命令,带领混进洛阳的太平道万余人,分批赶往栖凤楼。按计划,张曼成带领五百最精锐的教众杀上栖凤楼,波才率五千人结阵阻击闻风过来汉军,杨周带领余众两边接应。
杨周看到张角疯狂的样子,心中酸痛,师傅,若真的天子、百官皆伇,能救万民于水火吗?……
这趟走后,不知今后可还有再会之期。
张曼成一抱拳:“师傅请放宽心,我等计划今日已多时,万无一失。”
等三人走后,从一旁阴暗之处走出一人,个子不高,似乎还有点佝偻,从相貌上看,毫不起眼,但一双鹰眼之中充满了谨慎防备,仿佛随时都会择人而噬一般。
“师傅,昨日五鹿师叔卜了一卦,卦相艰涩难明,恐事非万全,有折损之兆。”那人沙哑的声音道,犹如从九幽之中发出一般。
张角一怔,片刻道:“做大事如何能怕折损,照计而行吧。”
话锋一转道:“元义,此事你劳苦功高,在洛阳为太平教筹划了三年,辛苦你了。”
那人平静地道:“师傅,此番过后,不管成败,我答应师傅的三件事已经全部做完了。我打算回家照顾父亲晚年,再也不出世了,恳请师傅准许。”
张角一脸慈祥地点头道:“是该回家,你离家快十年了,从当年的小兵娃娃到现在已经成了顶天立地的汉子。当年我只救你一命,收你为徒,但你却要还我三事。第一件,便是发展荆扬教众,如今已得二十万众;第二便是在洛阳经营,贿赂阉宦,保得我太平道至今在朝廷都无人在意;第三便是今日帮我完成这弑君屠士的万世骂名;我只曼城他们虽然稳重,但遇事远不及你老练,要将此重任交给你,师傅只觉得亏欠你甚多,如今听闻你要回家,我心甚慰,甚慰啊!”
“……若无我发出的信号,师傅千万不可渡河。”似乎语带颤抖,说完那人对张角一躬身,又隐没在阴暗之处。
张角看着眼前波涛汹涌的黄河水,良久不动,不由得痴了。
……
杨周冒着生命危险,终于和杨林见上了一面,将他知道的安排俱都告诉杨林,杨林听完后,眉头紧锁道:“文义,你如何脱困?”
杨周道:“公子放心,到时一旦和朝中军队展开战斗,我寻机脱离战场便是。反而是你,栖凤楼是龙潭虎穴,你武功未成,当小心应对,千万不可呈匹夫之勇。”
杨林点点头,两人互道珍重后便分开了。
……
大将军何进,今日是做大将军以来最兴奋的一天。
早上,有个小妾诊断出怀孕了。
中午,素无来往的太尉杨赐竟然亲自登门拜访,虽然何进官位在杨赐之上,但却将府门大开,亲自降阶而迎,执晚辈之礼。
何进一直不被士人看重。但今日硕儒杨赐登门,对自己的名声太有帮助了。今后招募士人,这也是块招牌。
可是等到杨赐出门时,杨赐反而如沐春风,而何进脸上却阴晴不定。
杨赐带来的消息是震撼的,尽管手握大权,但何进深切地感受到此次的危机如果处理不好,眼下权力带来的所有风光都将不再属于自己了,甚至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杨赐说的事不由得何进不重视起来,天子若有事,他这个国舅还怎么混下去。而此事又牵连宫中阉宦。亦可借此事将阉宦狠狠打击一番,何进迅速将手下人召集起来商议一番。
一个时辰之后,数十道命令飞速从大将军府传出。一时间整个洛阳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处都是波橘云诡。
执金吾袁滂接到大将军府命令之后,迅速调整洛阳四门的防务,将本来防守四门的军司马通通软禁,再换上心腹之人。
北军五校全部调动起来,步兵、射声两营调入城内由皇甫嵩、卢植各领一营配合南军行事。屯骑、越骑、长水三营由袁滂统帅,即刻出发,在洛阳城北驻防。
入夜时,统帅南军的光禄勋兼卫尉袁隗,也接到大将军命令,立即找来光禄大夫马日磾,依计行事。
不久袁隗讨来太后懿旨:皇宫之内今夜宵禁,各处宫门尽皆关闭,出入者,杀。
少顷,光禄大夫马日磾披挂整齐,一身戎装,策骑而出,身后跟着彪悍的五千南军向太学奔驰而进。
……
太学设在洛阳城南洛水旁的开阔之处,太学附近可说是大汉朝文人才子最聚集的地方,太学门口的广场之上,赫然入眼的就是一排排的石碑,便是蔡邕的‘熹平石经’。每块石碑俱有人高,上面字体方平正直,中规入矩,便是蔡邕刻的儒学经典。
夕阳西照。杨林手扶碑上,心中沧海桑田,想起二千年后,这些珍贵的石碑却无法保存下来,不知是什么滋味。旁边有二人看到杨林如此神态,还以为杨林在欣赏上面的经学典籍。他二人知道民间想要学习这些典籍是非常难的,这个时代尚无印刷,虽然有少量的纸张,但是民间基本还是看不到的,所以寒门子弟要学习则必须拜师,口口相传。所以也能理解杨林此时的心态。
这二人是何人?都是当代才华高绝之人,之前杨林在杨府也曾见过,也是未来曹操的左膀右臂,一个为曹操西北藩蔽,常年镇守长安,钟繇,钟元常;另一个为“谋主”,常年随曹操南征北战,荀攸,荀公达。
杨林观看半晌,见此二人左右不离的陪着自己,心中惭愧,便道:“方才失态,还望二位包涵,如此便去那栖凤楼,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