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规矩
“好嘞，马上就来！”小二难得的精神，很快上了酒，顺便把钱袋也还给了我，“姑娘不用付钱，楼上的段公子请了。”
屁股还没坐热就被盯上了。我抱了酒道：“那多谢他，我走了。”
“哎，姑娘等等。”小二笑着拦住我道，“姑娘，段公子请您上楼陪他喝一杯。妖刀酒，他那里有的是。”
“改日吧，我今天还有事。”
“哎？”小二连同旁边几个杂役将我拦住，眯眼笑道，“我看姑娘刚来翡夜城不久的样子，可能还不懂咱们翡夜城的规矩。小的为姑娘考虑，奉劝姑娘还是快些上楼，别让段爷等急了，不然的话……这两坛酒您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看来这段公子是四大世家的人，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倒要会会他。我甩手把两坛酒扔给小二：“哪个房间？”
“老白，还不给姑娘带路！”
这回事先未有准备，我打扮得很简单，朝云近香髻上两根金嵌宝蝴蝶小簪，两缕垂发小蛇般蜿蜒在腮边，直搭在嫣红的抹胸上。香包是小满缝的，里面放的大概是牡丹、檀香、香根草之类。曳地红裙，如同燃烧着的石榴花。可是，好像少了点什么。
我一面走上楼梯，一面提高裙角，悄悄将裙子撕开了。
包厢内的情景跟我想象的差不多，烟雾缭绕中醉鬼们横七竖八倒着，老实点的趴在桌子上，有的钻在桌子底下，有的干脆光着膀子仰在地上。这乌烟瘴气中只有一个男子醒着，他浑身玉白未见任何凌乱，同是白色的抹额上镶着一颗凝光星。能把这么大一颗凝光星堂而皇之挂在脑门上，这纨绔子弟的地位比我想象的还要高。
“段公子。”我上前问好。身后的小二把酒放在桌子上，识相得阖门离去了。
段公子懒懒窝在靠背椅里，翘着腿，双手把玩着什么东西，并不急着抬头看我。我猛然间看清了他手里玩的东西——是一枚含有灵力的青花瓷片！
这边的情形比我想象的复杂多了，我顿时觉得自己刚才撕裙子的举动幼稚无比。段公子缓缓抬头，眼中到底有点惊艳的意思。他手指一转，那青花瓷片不见了。他冷然道：“我以为会见到一条骚蛇，没想到媚术鼻祖李浮雅如此打扮，倒是端庄耐看。”
“段爷这是在夸我么？”我心里烦得要死，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走到哪都有人认识你真不是什么好事。
“我只怕你是名不副实。”段公子当真半点不给我面子，这么自以为是，都是爹妈和鼠辈宠出来的。
“何谓媚术？鬼仙言惜娇靠的是投怀送抱，狐精姜铃儿靠的是药物和幻术，至于我……”
我在他旁边坐下，翘了腿，红纱无声滑落。他凑近，眼中始有笑意：“这些你都不靠？”
“摄人心魂之术也是有的。不过，主要还是长得好看。”我手指轻轻一拨，将那坛妖刀酒送到段手边，“段公子应当明白吧，这世间有一种美丽，光是静静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眼睛也没有看着你，也与你没有任何交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是被她迷住了，为她豁出性命出卖灵魂都在所不惜。”
“呵。”他冷笑道，“你竟有这种自信？”
“并非我自信，只是段公子自己有个忘不了的人罢了。”
“你——”段公子有些不悦。他咬了咬牙，并未反驳我，只是静下心来说道，“闲话少叙。你为何会去秀成居保护那瓷妖？”
“因为我高兴啊。”
“啊？”
“我是个杀手，十多年来独来独往，什么信任啊，缘分啊，我从来都不相信，我相信的只有生存。”我自己饮了半碗妖刀酒，胃里像是烧着一团火，热烘烘的很舒服，“段公子耳聪目明消息灵通，我的事你应该都听说了。通天塔放逐了我，你们四大世家应该也不会接受我，我与其饿着肚子，不如找些杂活来干……我现在是保护人，不是杀人，总不算坏了妖界的规矩吧？”
段爷也喝了一碗，“铛”得将酒碗搁在桌上，这么大动静也未能将趴在桌子上那位仁兄惊醒：“呵呵，没坏妖界规矩么？是妖界规矩大，还是魑魅魍魉四长老大？你保护影青，侵霜姐要杀影青，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侵霜……姐？段公子看着年龄不大辈分不高，叫起魑族当主名字来倒是够亲热的。
“这个嘛，就不劳你挂心了。”我皱眉道，“段爷叫我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些吧？
“自然不是。”段公子看着脸不红身不晃，其实一直是醉着的。被我这么一提醒，他总算切入正题了。他缓缓走过来，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缓缓插进我发髻里。
他拉着我的手走到铜镜前：“看看，好看么？”
他插在我发髻上的，是一支金镶珠宝蟾簪，只是这金蟾嘴里衔着的不是东海大珍珠，而是一颗凝光星。
有钱也不能这么浪费啊。
我扶了扶发髻，笑道：“果然好看。只是，我怎好收段爷如此贵重的礼物？”
段公子双手托在我肩上轻轻一捏。隔着薄纱，我感觉到他掌心热乎乎的。他俯下身在我耳边道：“今夜会有刺客潜入秀成居，到时你等我指令便是。”
**************************
走出房间的同时，我将那簪子拔下来握进袖子里。我出得月楼拐去书斋，花二十个刀币买了本《羽无双游记》。据说此书是一名叫羽无双的神女所作，她下凡四处游历，专门打听奇闻异事和豪门秘史，半纪实半杜撰著成此书流传世间，供行走江湖之人参考。
这游记中写道，魑族有一支人姓段，原本只是天水原卑微妖类，世代被大妖欺凌，不得修炼高等妖术；十多年前魑族当主沈侵霜路经天水原，救了济贫濒死的段氏妖带回翡夜城，并赐予凝光星助其修炼，之后的十年内段氏迅速崛起，跻身世家之列……
游记里不清不楚，大概说清了段氏和魑族当主的渊源。虽然不清楚沈侵霜为何要救段式，但沈是段氏的恩人，段氏是沈的忠犬是错不了的。所有惹了沈侵霜的人都该死，影青当然不例外。沈要想办法把影青治死，结果这时忽然冒出个保护他的人，段氏自然恨我恨得牙痒痒。
但是他没有对我发难，而是下了一盘更大的棋——他先是云山雾罩得点我，妖界的规矩再大也没有魑魅魍魉四长老大，接着一根凝光七星簪买通我接他的私活：今晚刺客入秀成居时我便袖手旁观，看着刺客们杀了影青，甚至加入刺客们的行列，看准时机杀影青个防不胜防。
现在仔细一想，段公子这杀人术实在有些猥琐，有这等劣根性，怪不得在天水原时不受待见，真不知沈侵霜看上他们哪点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现在这猥琐的活，我是接还是不接？
想着想着已经走回了秀成居门前。我还未叩门，门内脚步声早嗒嗒嗒响了起来。丫鬟哗啦开了门便将我拉进来：“姑娘可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来，奴婢只得出去寻姑娘了！”
“我早说了大白天不会有事的。”我喝完酒有些口渴，捏起茶盏喝了一口，“影青呢？”
“主人在书房里临字帖。”丫鬟答道。
“这么无聊？他整天闷在家里，怎么不出去逛逛。”
我未敲门便进了影青的书房。他坐在书案前，全神贯注得写着。我捡起他写好的一幅看去，心头不由一刺。
“十三与君初相识，王侯宅里弄丝竹。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再见君时妾十五，愿为君作霓裳舞。可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
“这是……你写的？”我快速放下纸，影青抬起头，还好他没看到我双手发颤。影青说道：“主人在时，常看他独自在书房边喝酒边写这首诗。他写完的我都收了起来照着练，写了这些日子，笔迹也跟主人一模一样了。”
我没有说话。影青写了许多字，似乎心情好了不少，不再像昨日似的总绷着脸了：“浮雅是奇怪我何以对主人如此忠心吧？你还没问过我主人是谁呢，还是……你根本就知道？”
我转过身，轻轻撩开腮边的垂发：“能为瓷器注灵成妖的，普天之下也没有第二个了。你的主人便是青花会当家，韩苍斐。”
韩苍斐原也是天墉城铸剑师，最善为剑注灵。他家世代瓷商，对瓷器有独特情感。二十年前，韩苍斐假称回乡继承家业，盗走了天墉千条剑灵，注入家中所藏瓷器中，育瓷成妖，率妖众自成一派，号称青花会。也不知道韩苍斐用了什么怪招，剑灵进了瓷体生出的妖物竟然分外强大，很快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妖界传闻，韩苍斐早就入魔了，还有人说他根本就是个魔物，早就变化作人类潜入天墉城当铸剑师，便是为了盗取剑灵。
传说纷纭，《羽无双游记》中未有记载，韩苍斐至今还是个谜一样的人物。影青笑道：“我多嘴一句，浮雅与我家主人……恐怕是故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