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个年轻的白胖子,足有二百多斤,小眼睛大嘴巴,嘴角带笑。
店小二如同见了救星,冲上去道:“少东家,您可来了。”伸手一指葛瓒,道:“这胡贼赖着不走,惹怒了几位爷,这才打起来。”
年轻胖子从怀里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帕,在额头上轻轻抹了抹,斥道:“废物!叫人乱棍打出去不就结了。少爷我早就说过,墨云胡贼和南离蛮子都是咱大玄的敌人,胆敢进来的打死勿论,出什么事少爷我扛着!”
此言一出,大厅内轰然叫好,纷纷称赞少东家嫉恶如仇,至味楼乃中州楷模,所有商家都要向少东家学习。
年轻胖子很是得意,肥胖的小手一挥,朗声道:“多谢各位支持,这是每个有良心的商家应该做的。本少爷以为,咱们大玄人口众多,地大物博,没必要跟墨云南离做生意,这些年胡蛮商队来往大玄,着实赚了咱们不少钱,他们非但不感恩,反而拿这些钱买刀买枪,购置马匹,为祸大玄。所以,我们要抵制胡蛮们的生意,不买他们那些狗屁玩意,改买咱们自家东西才是正道!”
“少东家说对,咱们不吃胡饼饿不死,不穿南丝也冻不死,干嘛让胡蛮们赚咱们的钱!”
“正是如此,还是少东家有见地,我看以后吃饭请客就要到至味楼来才是!”
“对对对!至味楼的杀蛮酒灭胡肉味道好的紧,咱们不能上阵杀敌,在这儿多喝几杯酒,多吃几块肉,也算是为前线的儿郎呐喊助威!”
一时间大厅内议论纷纷,注意力都落在年轻胖子身上,没人再关心葛瓒和那几个武修的争执。
葛瓒暗暗称奇,这胖子好手段,几句话便把人煽动起来,至味楼摇身变成爱国酒楼,从此必定名声大噪,生意更上一层楼。
年轻胖子眼睛眯成一条缝,向众人拱手致谢,迈着四方步来到葛瓒等人面前,道:“各位兄弟想必刚从募军处来,都是咱大玄的热血好儿郎,在下自幼身体虚弱,无法修炼,否则也想跟各位一起北上杀胡贼,南下斩蛮头……”
说到这里,他懊悔的连连摇头,似乎为自己不能上阵杀敌而羞愧。
此时那疤痕青年已经站起来,拱手对年轻胖子道:“少东家拳拳为国心,便是不能杀敌,我们兄弟也佩服的紧,打碎的物件都算在兄弟身上!”
年轻胖子打了个哈哈,道:“好说好说,你们忙,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胡贼。”说着,向后退了几步,找把椅子坐下来,竟似要瞧热闹。
葛瓒觉得好笑,这货嘴上说的好听,却连几个碗碟钱也舍不得。
那疤痕青年方才跟葛瓒对了一拳,知道葛瓒修为远超自己,依然不惧,也不让同伴援手,反手拔出刀来,冲葛瓒道:“胡贼,再来打过!”
葛瓒一脸无奈,挥挥手道:“算了吧,还是留着劲跟真正的胡贼拼命吧。”
疤痕青年见他大马金刀坐着,显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深感羞辱,脸涨的通红,喝道:“大玄男儿只有战死的,没有吓死的,若是修为不如人,死而无憾!快起来打过!”
葛瓒愁的使劲揉太阳穴,碰见这种热血青年,打不得骂不得,满屋几十人虎视眈眈,看样子一哄而上痛殴自己这个墨云胡贼也不是没可能,众怒难犯,还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
“好好好,小爷自己滚蛋还不行?真怕了你们了。”
葛瓒无奈的站起来,对围着自己的那武修拱了拱手,道:“各位大哥,行个方便吧,祝你们远征旗开得胜,杀尽胡贼。”说着话,抬腿就往外走。
他这一走,疤痕青年等人都是一愣,墨云人再卑鄙无耻,也没有自称自己是胡贼的,难道真的弄错了?
那年轻胖子看得正起劲,见葛瓒要走,小眼睛一瞪,喝道:“兀那胡贼,打烂东西不用赔么?!”
嘿,你个狗日的奸商,竟敢来敲小爷的竹杠,钻钱眼里去了么?葛瓒这个郁闷啊,饭没吃成,消息没打听到,挨了一顿臭骂不说,竟还多了一屁股帐,关键是,小爷……真没钱啊!就是根筷子也赔不起。
但葛大少是何许人也,念头一转,转身又回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着那年轻胖子道:“赔你钱也成,小爷吃过饭再说。”
葛瓒小算盘打的精巧,左右都是没钱,先混个肚儿圆再说。
方才葛瓒一直坐着,又被那些武修围住,胖子始终没见他正脸,这时才看清楚,当即微微一愣,也不说话,小眼睛精光闪闪,上下打量葛瓒。
葛瓒被他看的心里发毛,这货该不会有什么怪癖要让小爷卖身还账吧?正想着,忽见那年轻胖子白嫩的肥脸突然泛起两团激动的红晕。当即心中一颤,我操,难道这货真看上小爷这身腱子肉了?
年轻胖子腾的站起来,紧走两步来到葛瓒对面,猛的一拍额头,叫道:“瞧我这记性,这不是葛大少么!”
葛瓒一愣,奇道:“你认识我?”
年轻胖子激动的道:“你不认识我啦?黑石城十字街东口,陈记商号的陈乐,想起来没?我爹陈胖子!”
葛瓒猛然想起那日玄灵阁开阁鉴灵时,那个嫌弃灵药没果脯好吃,让胖子爹追打的陈乐。他们自小就认识,虽称不上发小死党,也曾一起吃喝玩乐逛青楼。
“原来是你,生意都做到中州来了?”
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能在数千里外的异乡遇到故友,葛瓒也很是兴奋。
众人见这胡贼竟然跟少东家认了老乡,都是一头雾水。疤痕青年等几人对葛瓒是不是胡贼本就存疑,见此境况,颇有些尴尬,相互看了几眼,便准备离去。
陈乐眼观六路,见他们要走,对葛瓒道:“葛大少稍等,我去把账要来。”说罢,走过去对那疤痕青年道:“这位兄弟,方才你说打碎的东西都算你的,先把账结了吧。”说着伸出白胖胖的一只右手,道:“七个碟子八个碗,一张桌子一条凳,筷子算赠送,合计白银三两八钱六分,抹去零头,承惠三两八。”
疤痕青年等人均是一呆,这位少东家方才慷慨陈词,一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风范,怎得连这等小钱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真能张开嘴要,账算的还如此清楚,更可气的是,这些破烂哪里能值三两八钱银子这么多?更更可气的是刚才让那像胡贼的小子赔,认了老乡后,马上便调转枪头,看那样子非得把损失捞回来不可。
陈乐像是能看透他们的心思,指了指葛瓒道:“这位是本少爷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西凉府黑石城赫赫有名的葛瓒葛大少,修为高绝,豪爽任侠,时常单人独骑深入墨云,三年砍贼首一百八十余,黑石城不受胡贼侵扰多亏了他,可谓杀胡英雄是也!”
众人一听这位年纪轻轻的葛大少竟有如此奇功,不禁肃然起敬。
“列位,您道葛大少为何能每每能全身而退?”
陈乐像个技艺娴熟的说书先生,留扣子解扣子侃侃而谈:“除了修为高绝外,最重要的是这张脸让墨云胡贼难以分辨,故此常能混入他们之中,趁机下手。列位,胡贼凶残强横,跟他们可不能讲什么仁义道德,只要能杀光胡贼,什么法子都能用的。”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面露原来如此的神色,连胡贼都分不出这葛大少是敌是友,自己等错认他也在情理之中。
疤痕青年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陈乐说这些跟赔钱有什么关系。
只听陈乐继续道:“各位想想看,这样的英雄豪杰,为我大玄百姓打生打死,怎能让他遭受屈辱?”
“不能,当然不能!”众人齐口叫道。
陈乐满意的点点头,对疤痕青年道:“这件事虽然是个误会,起因却跟各位兄弟鲁莽冲动有关,若葛大少真是胡贼,莫说几个碗碟,就算是兄弟们远征的盘缠本少爷也都一起出了。可葛大少非但不是胡贼,还是位如假包换的杀胡英雄,你们说,这钱我能让他赔么?”
绕这么一大圈,原来在这儿等着呢!疤痕青年等人从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能说会道之人,话说的都在理,可怎么就觉得这么别扭呢。
但是,这还不算完,只听陈乐继续叨叨:“小店刚开张不久,看着家大业大,其实也是小本买卖,混口饭吃而已,还有这么多伙计们要养家糊口,所以您几位也别埋怨我不近人情,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啊!”说完,长叹一声,一脸愁苦之色,似乎真的吃了上顿没下顿。
武修中有人忍不住道:“少东家,那也不能要三两八钱银子这么多吧?”
陈乐眉头一皱,板着手指道:“这些东西当然不值三两八,可您想想,小店每日两顿正餐,翻桌至少三次,每座挣三钱银子,不多吧?三六一十八,合计一两八钱,耽误一天半生意,就是二两七钱,再加上成本人工……”
“好好,少东家您千万别说了。”疤痕青年头大如斗,摸出一块银子丢在桌上,“这是五两银子,不用找了,告辞!”说完,一帮人逃也似的离开至味楼。
葛瓒看着得意洋洋的陈乐,不禁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自己也就是喷喷人损损人而已,人家才是真的舌灿莲花,瞎话张嘴就来,专捡大的说,且前有铺垫,中有高潮,收尾有力。叠床架屋,逻辑严密,让人不得不服。
最关键的是,他如此不厌其烦,竟然只是为那三两八钱银子!
葛瓒感叹,奸商啊,天生的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