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虽高,可空气中总透着冰冷,暮英的眉头紧蹙,脚步匆匆,走到正屋却没有停下,而是拐过左侧的石洞。
石洞后,乃是夕云居的后院,后院并无屋舍,若似荒凉的花园,只有一些叫不出名的野花野草,中间有一副打磨得很精良的石圆桌和圆凳。暮英顿时刹住了脚步,踌躇不前,上官乾榛侧坐在石凳上,柔和的阳光打在他略显冷清的脸上,那光晕美好得让人不敢去惊动他。
暮英硬着头皮走近些,发现石桌上摆了一个棋盘,棋盘上黑子与白子都是蓄势待发,只需要一步,只需要一步,便会陷入厮杀。
她屈膝行礼:“三公子”
上官乾榛听见动静,转头看向暮英,神态温和地指着对面的石凳:“坐!”
暮英隐瞒着眼里一闪而过的疑惑,而后起身坐下。
这时,一个侍卫端着茶盘过来,一言不发地将茶水放到两人的面前,然后悄无声息的退下。
上官乾榛用手指轻轻抚摸着茶盏上牡丹纹,静静地看向暮英说到:“娘娘今日可好!”
暮英的眸子仿若沉入了无尽的大海。
上官乾榛顿了顿,再说:“你在我身边也有数年,娘娘如何费尽心思,断然都变不了我绝不涉政的誓言,隐天冶非救不可,且三思”。
他的声音沉稳低哑不急不缓,与生俱来的韵律让听者一身虚汗。
暮英的指甲深深刺入了自己的血肉内。
若没有娘娘的救命之恩,她与弟弟早就成为流寇刀下亡魂,若没有娘娘几番舍命护她,她与弟弟早就阴阳永隔。
娘娘从亡国公主下嫁给一穷二白,目不识丁的庄稼汉,从庄稼汉成为将军侍妾,再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贵妃,不过是命中注定的责任,她要重归皇统,光复前朝,无可厚非。
可是,仅存一脉的皇室血统,她的亲生骨血,恨她,厌她,就算拥有天大的本事,都不愿替她分担。
十年的竭殚精虑,只要一步,只要一步,上官乾榛就会站在天下人面前,昭告世人,他是前朝皇家正统,他要争夺这原本就属于他的大好江山。
可是--------且三思,好轻巧的三个字,暮英将茶盏放下,直视上官乾榛冷冽的目光,她的眸子坦然剔透,如同溪水般清澈,可她正要说话,却见紫晋缓步走来,手上端着一个没有上漆的原木托盘,托盘上有一只白瓷花纹碗,待他走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香。
上官乾榛看着那药碗说道:“怎么是你送来?”
紫晋春风化雨般笑道:“月圆将近,不得不仔细。”
是啊,月圆将近,这个时候,曼陀山庄的三大一品侍卫,只有紫晋一人在京都,娘娘是否知情?是否操之过急?
天色将晚,京都街道宁静了些许,树影婆娑,将月光筛得零碎,王氏与说书老头两人步伐急促来到小巷中的屠夫家,屠夫无妻儿,家中也是凌乱,黑黢黢的屋里霉味甚重,王氏双脚刚跨入门槛,有一个野猫从屋内窜出钻入草丛,说书老头上前点上了蜡烛,从房梁跳下的茵儿随后将门反锁。
那王氏虽是聋哑,一双眼睛却十分犀利,那烛火还没有烧旺,她便拿出了兜里的一双月牙刀。
这三人对峙,茵儿原想着瓮中捉鳖,却不料,王氏步伐敏锐轻巧,手里的刀更是招式多变,出神入化。若不是早在烛中放入了软骨散,怕是再过几个时辰,也是不相上下。
说书老头找到绳索将王氏牢牢绑住后搬进了后屋的柴房。
茵儿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没想到,一个牢房做饭的婆婆武功如此了得?这要想救出隐爷,还真要废些周折。”
文檬书与水川从街上买来了大量的胭脂水粉来到了屠夫家中。
茵儿将刚发生的打斗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
水川说道:“真没想到,你对付一个婆婆都这般费力,这监牢的大门你还是不进的好。”
茵儿说:“那行啊,就将你涂上胭脂水粉,变成王婆。”
文檬书可无暇听他们争辩,只是凑近王氏,仔细认准王氏的脸部特色。
别人都说易容术是技术活,可文檬书偏偏认为此乃娘胎里带出来的天份。当然,她的这点小天份,也只能在这夜里以假乱真。
茵儿来到监牢大门前,狱卒仔细打量着她一番,以至于她的心里一直打鼓,只见狱卒说道:“腰牌呢?”
茵儿拿出从王氏身上搜出的腰牌递给狱卒。狱卒接过腰牌,在手上辨了辨真伪,然后说:“进去吧!”。
都说夜色黑,殊不知这牢房更是黑,即使墙上都有明火油灯,还能让人心中发颤。
茵儿已经仔细看了这牢房的具体结构图,也知道牢房膳房的去处,来到膳房,她迅速将门关上,点燃蜡烛后,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包裹,这可是从西域带来的迷糊散,这药,极其珍贵,一旦饮下,就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也都会大睡三天三夜的。
她从橱柜里寻了些食物,然后将迷魂散撒入其中,临走时,却是瞟见了那木桌上的铜镜里身影,当真不敢相信,此时的她与王氏不敢说有十分相像,八分却是有的,对于文檬书她不得不刮目相看。
她不敢有所怠慢,现在的时辰正是牢饭侍卫交替吃饭时间,她务必得在一炷香时间,将后门的守卫迷昏,让水川与文檬书等人混进监牢。
出膳门就是监门,左边有低矮潮湿房间,称为‘班房’,茵儿扫了一眼,一个人正绑在木桩上撕心裂肺的惨叫,而一旁的狱卒正用铁烙在火上翻转,那红光簇跳的火星直刺她的眼睛,她压抑着心跳转头,监门内有一照壁,通道只有一面,连拐四个直角、五道门的甬道,共有十个官兵,接着是一条约一米多宽的‘胡同’,胡同的两边是两排低矮的监房,关押着一般的杂犯,噪杂的声音直冲她的耳膜。
“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
“给老子滚开,小心老子奸了你”
“看什么看,没看见过男人光屁股啊”
“给点吃的吧!”
“放老子出去!”
茵儿蹙眉,心想,污言秽语,活该呆在这里等死。
掏了掏耳朵,继续往前走,‘胡同’的尽头,往东拐直角弯,是个四合院,由七八个官差守着出口,这里便是关押死囚的地方,隐天冶就在这里面。
四合院子左边靠壁有个班房,这里面倒只有一张桌子和几张破椅子,四合院到头,就是后门,外面有两个看门的狱卒。
她把饭菜放下,敲了敲木柱,那两个狱卒看见她,将铁门关上上了锁,吊儿郎当的将钥匙放在手里转圈。然不出半柱香的时间,那在班房里吃喝的两名狱卒便睡得和死猪头一般。
茵儿拿着钥匙,有些犹豫,事情太过顺利,倒是有了不好的预感,她蹙眉将四周瞧了个仔细,可心想已到这一步,势必没有退步,她快步打开后门的铁锁,文檬书与水川一身狱卒装扮借此溜了进来,可就在此时,前方有了脚步声,由于太突然,三人便也只能呆立在那,前来的是两名官兵,一个身材魁梧,声音粗糙,只见他大喝:“干什么的?”。
而另一个却有着文檬书想都不敢想的容貌————是棱清?是文梦书一直暗恋却苦苦没有机会表白的人。
他看了一眼茵儿,手握着腰间的剑鞘缓缓上前,警惕的将文檬书全身上下打量了三四次,然后快速的握住她的手腕。文檬书的心猛跳出了旋律,一口气喘不出来。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眼上仿若有了一层薄雾,亦幻亦真:““棱清,是你吗?”
那壮汉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凑上前拐了拐公孙清,说道:“这小狱卒,你认识?”
粗糙的声音打断了文檬书的思绪,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也不是疑惑的时候,然只见他急忙放开了文檬书的手腕,摸了摸鼻子,说:“不认识!”
不认识?他不是棱清麽?
可这世上怎么有如此相像之人?
就在这时,铁门‘哐当’一声被关上,一众侍卫从天而降。公孙莫止负手背后,脸露微笑。说道:“就知道王屠夫死得蹊跷。原来冰狼打得是这等主意。还是快请上官庄主出来一会吧?”
听到冰狼二字,文檬书一愣,她打量说话之人,此人衣袍光鲜,却是个秃头。
他认识她?
文檬书问道:“你是谁?”
那人大笑:“果然贵人多忘事,连同门师兄都不认识了,看来狱迦罗首领的位置该到了让贤的时候!”话音刚落,便是刀光闪动,两柄单刀分从左右直袭劈来。
水川眼尖手快,抓住文檬书的胳膊闪身避过,茵儿随即双脚跃上踢开双刀。
这背后面是铁门,地方又极其狭窄,茵儿,水川都做殊死搏斗的准备,茵儿只用近身擒拿功,只是她掌心带毒,一番劈击勾打,那些与她交手之人便都是哀声一片。
水川轻功了得,如灵猴一般在白墙上轻点飞翔,一手好箭法,那箭犹似闪电,急射而前,由于一道屏障,将文檬书保护。
那公孙莫止总想分身欺向文檬书,而文檬书却只是身在这打杀之中,看着棱清与茵儿缠斗,她与他,在这里,敌我分明!
然后,就在他们打得如火如荼之时,监狱里传来阵阵惨叫,那红腾腾的火焰染上了半边天。
接下来的这一幕,便是水川等人永世都不能忘的残忍。
一袭白衣的上官乾榛魔幻般出现,那双冷冽的眼睛一片风轻云淡,他说:“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