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血色的残阳,染红了天空。林莞一个人走在街上。天色已晚,街上稀疏的小贩都在收拾摊子准备离开。这里萧条得简直不像话,冷清的空气,长了青苔的阶砖,安静地街道。一种繁华褪尽,无处可去的绝望感袭来。
林莞看着手中不起眼的香囊,不知为何,总觉得,残阳打在身上,极为不舒服,竟然有点火辣的疼。什么时候她这么讨厌日光了?对了,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呢?她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再次看看手中的香囊,中有三片花瓣充盈着生机。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她生命也不记得了,身上除了一个香囊,再无他物。所以,这必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天色渐暗,小贩们已经收好摊子离开,青砖铺就的长街慢慢笼罩在蒙蒙夜色中。林莞发现街上似乎只有她一个人了。
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一家小客栈已经亮起灯火,门口的陈木牌匾有些破旧,有些掉漆了,上面“如来客栈”几个字已有些难辨。林莞看着眼前灯火昏黄的小客栈,走了进去。这里生意似乎很惨淡,桌椅上都有灰尘了。掌柜的趴在桌柜上,无精打采。
林莞清了清嗓子:“掌柜的,你们这里住一晚要多少银子?”
老掌柜听到声音,睁眼,看到有人要住店,立刻来了精神,站了起来:“很便宜的很便宜的。姑娘您要什么房间呢?这里最便宜的一晚只要三十文,最贵的也就半两银子。”这掌柜的有些老态龙钟,大概七十来岁,很瘦,眉眼间有些愁苦之态,像是因为生意不好做,日子便也艰难了。可是他那几缕雪白飘逸的胡子又给他添了点仙风道骨的感觉。也许,这瘦瘦的蓄长长的白胡子的老头,看起来都会仙风道骨……
林莞看着眼前热情老掌柜,并没有马上继续开口,她的手握紧,又张开。
她身无分文。
掌柜做了几十年生意,很轻易就看出了她的窘迫,满布皱纹眼睛露出失望之色:“小姑娘,马上要入夜了,您要住的话就快点决定吧,天黑之后我们就不做生意了。”
林莞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想住店,但是没有银子。可以先欠着么?”
老掌柜沉默,露出为难的神色。好不容来来个客人要住店,却是没有银子的。
林莞也知道这样的要求有些不合理,哪有人住店赊账的。林莞转身欲走。
老掌柜突然叫住了她:“等等。唉,罢了,你还是在这里住一宿吧,最近外面不太平,你一个姑娘家……唉,算我做件善事吧。”
林莞惊喜地看着愿意收留她的老人:“真是太感谢您了,我叫林莞,我以后一定会还你银子的!”
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好,老人的动作很慢,有些步履蹒跚地带林莞上楼:“你唤我杨伯吧。”说完之后,他又嘱咐道:“你晚上莫要出门,夜里听到什么声响也不要理会。这永安镇最近可不太平。”
“这里叫永安镇呀?不太平……是有妖魔作怪么?”林莞问道。
老人叹了一口气:“永安镇,快要变成妖界的天下了。这小镇能搬走的都搬走了。我这孤寡老人懒得搬,守着这家客栈,不过是等死罢了。小姑娘明天一早边收拾东西离开吧,此地不可久留的。”
“可是杨伯,我也不知应去何处。”
“去寻你的亲人朋友吧,莫像杨伯一样孤老终生。”
“除了自己的名字,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去哪里寻我的亲人呢。杨伯,您唤我作莞儿吧。”没有理由地,林莞突然很希望有人唤她莞儿。
杨伯和蔼地笑了起来,沧桑的脸突然展现一丝生气:“莞儿……如果我的孙女还活着,也如你一般大呢。莞儿若是无处可去,便留下与我作伴吧。只是这里这里妖孽作乱,我没有能力保护你……”
“不怕的,杨伯。”林莞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自信,只是觉得妖孽而已,不足为惧。
“莞儿今晚便住这个房间吧。”杨伯领着林莞走到一个很大的房间,“记住,夜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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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很大很安静,床是雕花镂空的设计,想来这是这家客栈最好的房间。能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友好关顾,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能做得到。杨伯当真是个极和善的老人。在她失去所有记忆之后,能遇到杨伯,真是温暖人心的事情。
漫无目的地走了大半天,林莞也是乏得很,躺下便睡着了。明明乏得很,却睡得并不踏实,夜里一些异响把林莞吵醒了。像是极肆意的狂笑声,又像是哭嚎声,总之让人听了心里不舒服。林莞呆呆看着窗子外迷蒙的夜色,夜色虽黑,却并不是完全不可视物。她看到窗子大开。
她睡前是关了窗子的,她当时还赞叹这个房间连窗子都是雕花镂空的设计,又是优雅精致,杨伯待她真真是极好。可是现在不止为何窗子却是开着的,有幽凉的夜风灌进来。这样离奇的事情让人心里不免有些发毛。怪不得她会惊醒。
杨伯曾一再吩咐,夜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门。
想来这些奇怪的让人无法安眠的便是妖孽作乱的声音吧?难道呆在屋子里就不会有危险么?这是什么道理?林莞有些不理解。不过,既然杨伯这样说了,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林莞起身去关窗子。幽凉的夜风吹在脸上,将她的长发吹拂得飘扬起来。林莞眯着眼睛去拉镂花木窗。这样的深夜里,面对窗外的幽凉夜色,林莞觉得她的胆子应算大的,却也不免有些害怕。
异变突生。一只冰凉的手突然从窗斜边伸出,猛地抓住林莞意欲关窗的手。
突如其来的冰凉滑腻的触感让林莞吓了一跳,林莞失声叫了一声。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也被林莞的叫声吓了一跳,抖了一下,就要放开,反应过来之后又继续紧抓林莞的手。
借着夜色,林莞看到那只手很小,有些干枯发黑的样子,再细节的就看不清了,她马上想到了干尸,随即又想到干尸怎么可能这样滑腻冰凉?使劲抽回手,却抽不出来,那只诡异黑枯的手力气极大。她会剑法,她会御火术,但是……她过来关窗的时候没有拿剑……
抓紧林莞的手那枯手一借力,之前藏匿在木窗旁边的东西便露出了头。那黑枯之手的主人竟然有着圆圆的脸,和人类很是相似,只是格外的瘦。就像是营养不良的小孩子,除了圆润的脸之外,其他地方几乎就是一个极瘦的小孩子。骨碌碌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莞。
林莞看清了它的样子之后反而不怕了,刚才也只是因为突不及防才会被那冰凉滑腻的枯手吓一跳。现在看清来者像是一个眼睛圆圆的像瘦弱的小孩子,新下居然不害怕了,还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个许是女子的天性?
两目相交,一时间,竟安静得出奇。
突然有人敲门:“莞儿,出什么事了?”原来是杨伯听到她的惊呼,怕她出事,寻声而来。
黑枯的手突然放开,警惕地看着林莞。看样子,竟是怕林莞对它不利。
没了惧意,林莞突然有些好笑,对着房门的方向应了一声:“没事。我刚才做了噩梦而已。杨伯,您快歇下吧。”不知为何,林莞下意识觉得这个像小孩子的东西似乎并没有恶意,而且杨伯参和进来,也不见得好,杨伯只是个开客栈的平凡老人而已。想到这里,林莞皱眉,她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她失忆之前并不是平凡之人么?剑法……御火术……难道她是修道之人?
似是不满林莞的走神,对方奇怪地看着她,骨碌碌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下:“你这人类,为何不让那个人进来?”
被唤回心绪,林莞看着奇怪的来者:“你是妖怪么?杨伯只是个平凡老人,你不要打他的主意。”
似乎看出林莞对它没有敌意,它不客气地翻窗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极类孩童:“我叫白迪,我是妖,但是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的时候还有个怪字。在我们看来,你们才奇怪呢!那老头可不是一般老头,他厉害着呢。我们意欲占据永安镇,这里的人类该搬走的都搬走了,还留在这里的,都不是善茬。”
林莞笑着去点灯,明明黑瘦的东西,却叫做白迪。她住进来的时候就发现房间里没有蜡烛,只有布满灰尘的油灯,应该很久没有用过了。永安镇,可能真的人烟稀少了。
灯亮起来,林莞才发现它的皮肤并不是黑,而是浅紫色的,果然是妖类,肤色与人类有很大的不同。林莞对于妖类并没有什么偏见,特别是对方没有表现出敌意的情况下,所以林莞也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叫林莞。你大半夜来这里可不会就是想吓唬人吧?还打扰了我的安眠,真是坏东西。”
“嘿嘿。今天我被父亲责骂了,才跑出来的。”它可不会告诉林莞它想顺便搞恶作剧吓唬人的。
“你是什么妖呀?吃什么的?”林莞好奇道。林莞隐约记得她曾经见过捞尸而食的妖怪。
“吃浮离草呀。永安镇的浮离草好少,最近我都吃不饱,郁闷。”
“你们家那边浮离草比较多你们还大老远跑来我们人类的地盘呀,还将这里的原住民都赶走了。你们……不会在这里杀人吧?”林莞突然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如果是在人间制造杀戮的妖怪,应该……杀之。林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观念,也许是世间的人都是这样想的吧。又或者,是因为她可能失忆之前是修道之人,修道者都倡导惩恶扬善,有这样的观念就不奇怪了。
听到林莞说它们杀人,白迪立刻急了:“你才杀人呢!我们只是把他们吓走罢了。我父亲说迁来永安镇,也是无奈之举。至于具体原因,我就不知道了。你这女人真是话多,我要回家了,不然又要被骂。”说完之后,它身形一闪,从窗口溜走了,速度惊人,身手敏捷。妖类无论是肉体的强壮敏捷还是寿命的长短,都比人类强大太多。
林莞对于妖类入住永安镇并没有太多排斥,她对于妖类并没有什么偏见,而且刚才那个白迪,还是挺可爱的,对人也没有恶意。睡意袭来,林莞揉揉眼睛,关上窗子,上床继续睡了。这世道本就混乱,这些迁徙的妖类许是在妖界无法立足,才背井离乡来到永安镇的吧。
只是,永安镇也并不一定就永远安宁吧。
何处永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