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他奶奶的，十个字有八个不认识，还他娘的不带插图，让不让人读了。”许雷一脸懊恼的将书册揣进怀里，郁闷的几近抓狂。
这话要是被写书的人听见，多半会郁闷的撞墙。你丫一个识字不到三百的文盲，看不懂反而骂我们，还让不让我们这些写书的人活了。
还插图？插你妹的图啊。老子写的是正儿八经的史料，不是小人书。
抓了抓蓬乱的头发，许雷很快平复了烦躁的心情，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走近烤架割了一块烤肉，扔进嘴里尝了尝，外脆里嫩，油而不腻。
满意的点点头，抓过一叠烧纸，割下约莫十斤大小的一块，用烧纸包好放在一旁，接连割了四十余份才停下来，三只烤猪其中两只只剩下一副骨架。
做完这些，周全的部下已经将一干死囚押了过来。
许雷目光扫向死囚，禁不住一怔。之前因为隔得较远，再加上铁背犀牛庞大身躯的遮挡，他没注意到死囚的数量，不过根据往年的经验，总有四五十人能活着走到这里，所以就切了四十多份烤肉。然而此刻目光一扫，才发现仅有十七名死囚，而且其中两个明显已经断气了。
“早知道少买点了。”许雷肉疼的摸了把怀里干瘪的钱袋，里面只有十个铜子了。
许雷在乎的是他多花了多少个铜子，而不是死囚的悲凉与凄惨，因为他早已麻木了，自从被义父收养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被带到这里，看着义父砍瓜切菜一般砍掉这些死囚的脑袋。
每次砍完，义父总会指着一地滚地葫芦对他说：“人命就是这么贱，和猪狗鸡羊没有区别。”
许雷牢记于心。
并且当他拿起屠刀砍落第一颗脑袋时，发现确实如此，人命的确很贱，和畜生无异。
于是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像个人样，就得拿起屠刀，不让别人砍掉自己的脑袋。想要做一个真正的人，必须用手里的屠刀砍掉那些不愿把你当人看的人的脑袋。
但是义父每次砍掉死囚的脑袋后，又会一针一线把他们的脑袋缝回躯体，然后焚纸浇酒，好生埋葬。
许雷不解。
义父叹道：“人可以像畜生一样冷血，却不能无情，不然就是畜生不如。”
许雷深以为然，亦把这句话牢记于心。
“周大哥，把他们的镣铐卸开吧。”许雷看着神情麻木至极点，眼神空洞生不出一丝涟漪的死囚，向周全说道。
往年周全都会爽快答应，可这次他却摇头拒绝了，偷偷指了下少女的方向，压低声音解释道：“公主监督着呢，不能乱了规矩，否则一旦怪罪下来，轻则丢饭碗，重则脑袋搬家。明白？”
许雷早已注意到了少女三人，没想到对方来头竟然这么大，不过就算知道了少女的身份，他也只是稍微诧异扫了一眼而已，对他来说公主和死囚脑袋都长在脖子上，并无多大区别。
“明白。”许雷点点头，蹲身抱起一坛烧酒，揭开泥封，走到并排跪在地上的死囚面前，笑道：“诸位，最后一顿了，别哭、别叫、别吼、别骂，安安静静的吃饱喝足，然后上路。是屈是冤，去到那边和阎王爷面对面说个清楚，他老人家会为你们做主的。”
或许是闻到了酒香，又或是被许雷的话唤醒一点意识，死囚麻木的神情逐渐有了反应。
没人哭没人叫，没人骂没人吼，这一路的非人折磨已经磨灭了他们所有的求生意志，此时此刻他们真的只想吃饱喝足，然后求个解脱。
许雷满意的点点头，拿过烧纸包裹的烤肉一人一份，然后抱着酒坛挨个喂他们喝。
或许是烤肉味美，烧酒够劲，又或是不想做饿死鬼，十五个人然消灭了十八份烤肉八坛烧酒。
“噗——”许雷在火堆旁捡起一把明晃晃的鬼头刀，放在火上烤了一会，接着吞了口酒，喷在炽热的刀身上。
“小老弟，来，利索点，给个痛快！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一个黝黑汉子挺了挺胸膛，旋即脑袋往前一伸。
“包你满意。”许雷也不废话，三两步跨到跟前，手起刀落，噗的一声人头落地。
远处少女三人看到这一幕，禁不住头皮发麻，眼皮乱跳，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年龄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家伙，杀起人来竟然这般干净利索，甚至眼皮眨都不带眨的。
“啊！我不想死！”或许是吃饱喝足有了精神，又或是被地上滚动的头颅吓到了，终于有人抑不住内心的恐惧撕心裂肺的吼叫。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许雷语气平淡的应了声，手起刀落，又是一颗脑袋落地。
随之鬼头刀一起一落必有一颗脑袋落地，干净利落。而许雷自始至终神色平淡，激射的鲜血，滚动的头颅，甚至不能让他生出一点情绪波动。
可是当他手里的鬼头刀第十五次扬起后，竟没有像之前十四次那般利落干脆的落下，而是顿在了空中。
许雷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因过度干瘦而深深凹陷，却精神烁烁，充满不屈与刚毅的眼睛。
许雷见过许许多多死囚临死前的眼神，或惊恐或呆滞、或空洞或绝望、或歇斯底里或怒火奔涌，然而却从未见过这种眼神。
最终，许雷手里的鬼头刀缓缓的落下，首次破例问道：“你有什么遗愿，我尽力帮你完成。”
他这么做却不是因为对方的眼睛打动了他，而是因为这双眼睛令他回想起当年的自己。不过他是幸运的，遇到了酒鬼义父，从阎王爷手里夺回了这条贱命。
“我叫魏宁，我要买我的命。”瘦弱少年声音沙哑却坚定无比的答道，好似说出来对方就肯定会答应一般。
其实他心里远没表面上看到的这般镇定，忐忑与恐慌早已塞满他的心田。能坚持到现在，不是说他的意志远超常人，而是父亲临死前留给他的一线曙光。
许雷哑然失笑，指了指满地脑袋，道：“命要是能买，他们就不用死了。”
瘦弱少年没有答话，而是把右手食指伸进嘴里，在许雷困惑的目光注视下，竟从嘴里抠出半枚生锈的铜钱。
瘦弱少年回想着父亲临死前的叮咛，将半枚生锈铜钱挑于指尖，道：“我的命很贱，只值半枚铜钱。”
说完他屏住呼吸，紧张的盯着许雷，是生是死就看对方会不会接这半枚铜钱了。
许雷盯着半枚铜钱沉默许久，最终笑着捻到手里，道：“如你所愿。”
听到这四个字，少年苍白的脸颊瞬间潮红，瘦弱的身体抑不住颤抖，强忍泪水，颤声道：“从今天开始我魏宁的命就是你的了。”
说完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闭晕死过去。
一直站在旁边当观众的周全，听到许雷嘴里吐出‘如你所愿’四个字，惊得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抓住许雷的肩膀一把拽到跟前，低吼道：“雷小子，你疯了吗？你知道这小子是谁吗，是魏王的儿子，和他牵扯一丁点关系，就是灭顶之灾啊。你不忍心动手是不是，把刀给我，我来。”
说完就要夺许雷手里的刀。
许雷把刀往身后一别，让过周全抓来的手，笑道：“钱我已经收了，他的命我也一并要了。至于他是谁的儿子，又为何会招惹灭顶之灾，我没兴趣知道。”
远处，少女看着一颗颗脑袋落地，一道道血柱从胸腔里喷射出来，染红了天空，脸色煞白如纸。若不是她及时调动真元压住翻涌的肠胃，怕是早已伏在白玉鹿上大吐特吐了。
一路行来，目睹四百余死囚被铁背犀牛活活拖死，少女并无太大反应，因为死囚在她眼里和猪狗畜生无异。可是眼前这鲜血淋漓的一幕给她的视觉冲击实在太过震撼，已然超出了她心理承受范围。
当然，少女仅仅是恶心而已，绝非忽然良心发现，为生命被漠视而难过。
红发少年和负剑少年亦是为这震撼一幕所动容，震惊于许雷的杀伐果断和冷血无情。
杀人，他们不是没干过，并且杀过很多。但是如果让他们和许雷换个位置，他们自认不能像许雷这样淡漠。
前一刻还给对方喂酒喂肉，谈笑间如亲人好友一般，下一刻却拿起屠刀，砍瓜切菜一样砍下他们的头颅。甚至自始至终，眼睛都没眨一下。
震撼之余，二人又不约而同生出招揽之意，如此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一个人，留在这里做刽子手太埋没人才了。
少女迫不及待的想离开这里，找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舒缓压抑的心情，然后以愉悦的心情享用今天的午餐。
当许雷的钢刀第十五次扬起时，少女撤离的命令已经到了嘴边，却发现许雷没有像之前十四次一样，干净利落的砍下死囚脑袋，反而收起刀和死囚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当即不耐烦叱问：“怎么回事？”
许雷抢在周全前面大声回道：“尊敬的公主殿下，这名囚犯被活活吓死了。”
紧接着压低声音对周全道：“周大哥，任何后果由我一个人承担，绝不会牵连周大哥。望周大哥成全。”
周全脸色极为难看，如果只是一般的死囚，哪怕是头号通缉要犯，他也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个死囚绝对不行，因为他是魏宁，是魏王的儿子。
所以几乎是想都不想，周全便摇头拒绝道：“许雷，抱歉，我帮不了你。我必须对我的家人负责，对跟随我的兄弟负责，对兄弟的家人负责，所以——”
他一直称呼许雷雷小子，此刻直呼姓名，不是说要和许雷疏远距离，而是要告诉许雷他对此事的态度，没有商量的余地。
不过周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女的呵斥声打断，只听其冷冷喊道：“此子为贼寇之子，死了也得把脑袋砍下来，容不得他全尸。”
红发少年和负剑少年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狐疑之色，旋即同时催动烈斑豹，向许雷的位置快速靠了过去。
换个理由他们也许会相信魏宁真的死了，但吓死的他们绝对不信。要是吓一吓就能吓死这小子，那么这一路下来，就算他有九十九条命也早死透了。
许雷被少女的话吓了一跳，禁不住咋舌道：“死了都不放过，能不能不要这么狠。
周全看着快速逼近的二人，又见公主也催动坐骑跟了过来，不禁替许雷急出一脑门子汗，急切劝道：“雷小子，别犯浑，这小子不是你能救的。看见没，往这边来的两位，背剑的是神剑城的第一天才剑追云，红头发的是拳宗城的第一天才程普，二人背后的能量跺跺脚，李氏皇朝就得震三震，可就是他们都不敢救这小子，你又如何救得了他。再者说，你和这小子非亲非故，为了他落一个诛九族的重罪，何苦来哉。”
许雷摆手道：“不急不急，或许公主慈悲悯人，撅撅屁股，就把这小子当屁放了呢。又或许苍天赐福，遣天兵天将下来救苦救难呢。”
周全差点没被许雷逗歪嘴，公主撅屁股，那可真新鲜。再欲劝说，却见剑追云和程普已经到了跟前，只得闭嘴收声。
程普行至跟前，未下坐骑就已察觉魏宁气息尚存，当即笑语：“非死，而是因体力耗尽，晕死——”
话说一半突然止住，面色怪异的看向许雷。
剑追云听程普话说一半突然止住，又见程普神色怪异的盯着许雷，暗思片刻即知缘由。
二人皆是聪明绝顶之辈，虽未开口询问，却已知晓事藏蹊跷。
许雷乃一刽子手，常与生死之人打交道，岂能分不清是死还是晕厥。是以无需询问，既知许雷欲以诈死之计救魏宁。
二人直视许雷，发现许雷全无惧怕之色，非但不惧，反圆睁怒目回瞪，似在斥骂他们多事。
程普与剑追云皆苦笑摇头，自责不已，心说若不是自己好奇心胜，许雷此计或许能蒙混过关也说不定。可现在魏宁必死无疑不说，连带许雷也难逃一死。
因一时之念而与两个人才挥之交臂，二人自责之余更是懊悔不已。
若许雷和魏宁不死，可秘密收之，令其改名易容，再躲个两三年避过风头，即可差遣调用，而如今却只能眼看他们受戮而无计可施。
出言相救，是万万不可为的。
大李皇早已视神剑城和拳宗城为卧榻之虎，恐生第二个大寇城，欲削之。奈何两城势强力庞，且行事一直低调谨慎，使大李皇找不到名正言顺的理由，不敢轻易
此次清剿魏王，有密报探知魏王与两城私交甚深，大李皇遂亲点两城兵马为先锋，意在逼两城犯错。奈何两城老奸巨猾，自始至终没有丁点遗漏。
所以无论程普和剑追云如何怜才爱才，也不敢开口为魏宁求情。
公主李幕焉虽落后程普和剑追云几个马身，但清楚的听见程普的话，当即怒不可遏，催鹿疾驰至前，鞭指许雷张口即骂：“大胆贱民，竟敢欺瞒本公主，包庇乱臣贼子，汝罪当诛！”
骂完也不问缘由，不听解释，挥鞭即抽。
此鞭乃采地精之母锻造，鞭身纂刻符箓加持，威力非同小可。全力摧之，开山裂石不在话下。
李幕焉虽然只能发挥此鞭两三成威力，但一鞭之力足以撕裂肉身。
“啪！”
许雷不及闪躲，鞭梢正中胸口，口中狂喷鲜血倒飞了出去。
周全及其部下皆闭目不忍视，他们每次来大寇城，许雷总会奉上好酒好肉，然后围着他们询问江湖上的新鲜事。三番五次下来，早以把许雷当邻家小弟看待。
几人不忍直视许雷落地惨状，因为他们知道许雷决然承受不了公主一鞭之力，因为许雷是个五脉尽漏的废人，不能修炼心法武技，哪里有能耐抗下这一鞭。
砰！
许雷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三十余丈方才落地，狠狠的撞在一处建筑上，墙塌石裂，激起漫天尘土。
程普和剑追云不禁咋舌，心说公主出手忒狠。
然而李幕焉却愣愣的望着许雷栽落的位置，难以置信，因为她这一鞭子并没有出全力，嘴上虽说当诛，其实没有真下杀手，这一鞭的力量只会让许雷受点皮肉之苦而已。
“难道我一时盛怒，没有控制好力道吗？不应该啊。”李幕焉看着手中的鞭子，纳闷不得解。
“谁？！”剑追云突然冲许雷坠落的地方冷语叱喝，喝声未落，一道黑影从尘土中射出，手执利刃奔袭而来。
“保护公主！”周全反应极速，第一时间将李幕焉护于身后，而他心里禁不住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天兵天将？”
嗖嗖嗖——
接连数道黑影从四周的破败建筑物里窜出，皆是黑袍加身，黑巾蒙面，现身后二话不说，袭杀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