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是自小给父尊养大的,我那一番情形,父尊早就看清却一点反悔的迹象也没有。我只好去看那块板子,竟是成年皮树做的,看来是我一直喜欢的现世报,我因从前偷吃这种树,现在又被这种树做的板子打来,本不该觉得冤枉。但我还觉得很冤。
不过,父尊刚刚拉开阵势,我前面就跪足了十二位师兄,将父尊看我的视线挡得好好的。我本还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突然看到凌空走来的父尊的幻影,他给我屁股上加了一个仙垫。前面的父尊,已经驳斥了众位师兄要搭救我的议案。我那十二位师兄的口才,虽说是口若悬河,但极易跑题。此时的话题中心,都已经跑到了过年要做几桌素菜上,完全与他们初意要讲的三间的完美品质搭不上边。
终是有一位师兄想起他们的目的来,说了一句,三间的菜吃得是最多的。话语中还生出了一些怨怪。话题一转,立时生成了一场声讨会。我想,父尊一定是预见多时,更有三师兄说,“打,打得少。”
四师兄辩驳是“打得晚。”五师兄说,“打得轻。”六师兄说,“打得缓。”到了七师兄处无话可说,只说,“打得、打得。”
我垫了那仙垫,挨得极舒服,却要做出那般痛苦的神情来,很是处了一番心、积了一番虑。那般“哼哼”的凄楚乃是真正的凄楚。所以我亦有夜明珠恐惧症,等闲不敢摸一摸,后来父尊为了医我这一趟病症,也是费尽了心思。
终于,与我解恨打了十二位师兄多我两倍的板子,还将那颗珠子穿了线挂在我脖子上。我长在天虞山上,自小便再无毛病,只因父尊养我一向比其它十几位师兄都用心。而今天见到理国公府的夜明珠,我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熟悉的感觉,又因之觉得安祜元是一个极可信的人,而至于她是不是魔仿佛都已不重要。
毕竟,我觉得她若是魔也是那一等一的好魔,这从她根本不噬血上就可以求证得出来。
而且,若是她真的想重新拥有旧爱,也不必一定要去逼迫那只游魄。只要去逼迫吕如就范就好了。但这毕竟是我的幼稚想法,二师叔尊著书立说中,说得最多的就是丈夫三妻四妾,妻子们不恨丈夫花心,非要互相残杀搞,优胜劣汰,岂知正是称了他们那花心老公的心意,抹正了由头,香消玉殒了几位,便是要翻个倍的娶回来弥补一下。
可见,若是找不到真正的对手,就要一辈子为对手所困。无法想像,安祜元还会在意吕如的想法,其实她在吕如的想法中已经很负面,而负面似乎是有吸引力的。你一旦负面了一次,如果再有同样的事情,那些事就会很自动地发配向你。负面从来都好向比正面更具凝聚力。
不过,这些都不好说给安祜元听,因为我能感觉到她的悲伤,她越是这般笑定从容,慨论过往,并不是说明她已经放下,而是她不得不逼迫自己放下,但那些事却是更加因着这个逼迫而逼近。这是人们常说的事与愿违。
生而为仙也并不能避开事与愿违。我那时便是心生出一桩义务来,觉得很必要同这位夫人讲说明白,吕如公怎么想,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法力在我们手里,我们可以指导一下他的思想。
其实,我这般走的是一条歪路,生而为仙,也不可以更改九千亿重的凡尘俗想,所以天上地下一直是井小不犯河水,而九重天上一直是本着只找后帐的大仙精神,对人们犯错误时亦不会加以提醒。总之是仙凡殊途,只是事后的戒矫。
但我今次,多想得一些,不过是因为我觉得安祜元是事中的伤者,那只缕,顶替她的名姓出现可以,却将她的爱也一道顶了下来。
我从小在天虞山上,有父尊罩着,从不怎么吃亏,也见不得十二位师兄以外的人吃亏,所以极想打抱不平。儿时读书,不知那些侠客为何要去行侠仪义,还以为是他们那是英雄于太平日子里无用武之地的身心凄凉,不过是从自我为主的出发。但只经历过一次才发现,九天情愫中还真就有行侠仗义这一款情致在里面。这一款情致确实也不可多得。
理国夫人亦有一桩事求我。
我寻味一下她语有所蕴,想,她能求到我的,莫不是用毒时见血封喉,或是容颜不破。想我于医术中的这几个方面都略有窥寻,遂慢慢点了点头。
我打量了一会儿她头上新插的一朵滴粉缕金花。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剪影,那似乎是个晴日,一个姑娘簪着一只与理国夫人如出一辙的滴粉缕金花,伸出荷袖向我指点天外。
魔女安怙元她很了解我,听起来很是亲切,但事实是她是对我这个种类的半仙很了解,说明其为仙为魔,都很面对现实,注意对时政的日积月累。
她说我心眼通达,有正法的潜质,应该可以开眼藏,集结法眼开于眼藏。她说得有理,我确实有这些潜质,眼藏已经漶灭的古术在我和我师父身上有着无处不在的隐藏。
父尊说是一念心静,莲花处处开。所以父尊针对此事给我的权威解释是,我们师徒皆是心静。但我想父尊心静大抵由于他看得开,而我心静,是因我年纪小,没什么事。大师兄反驳得厉害,他认准了一即一切,一入一切,一切入一所以,只此一件,便让他不得清净。
那天,我对大师兄刮目相看得很久,对天虞山上轮流的值日也很视而不见,于是大师兄替我值日,我对他刮目相看中。只是要集结法眼并不容易,还需要我的泪水。泪水的起因是情怀波澜的斑驳泪落,多要以心事为基,痛过伤过,爱过的记忆弥留不去,整个仙生都难忘。这是磅礴的压倒性力量胜过一切,带着热望或失望落泪。而我除了记忆里,一个寥淡得几乎不知道是梦是实的幻影什么都难伤我心怀于毫发,就是那种不多愁善感到了极致的表现,我真真是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