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九一面目相似的男子,不能置信地冷笑,“你这样到底求什么。求她潸然泪下,感恩戴德再以身相许。可,她这一辈子,都再不能成为你的女人。因为,她已经嫁给了鲜王,是鲜王妃。二哥,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站在她的墓前哭泣。我们熬到今天这一步是一寸地位一寸血。若不然,总有一天,是她在你的墓前一笑而过。”
他眼中直下繁华,胸口似了然,又似实无一物,“三弟,果然是位高权重,执掌天下才快意吗?你看这一架青黄瓜,满园白黑豆不更要恬然吗?”
男子死死看住陈九一,仿佛打死也不能相信,这真是从他二哥口中,说出来的丧气话,“二哥,你在白骨森然刀光剑影前,跟我说所谓恬然。可,你明明知道,若是用碧血浇灌这些绿物,它们才会长得更好看吧。你看,连它们也这样的嗜血。二哥你已经退无可退,想要得一身清闲,瑶台步月,你再无机会,只有大红大绿、大吉大利。”白色的多宝玉插屏上笑意,尖锐的笑声,随机游进深浅的走线里。而不知从何而来的光芒耀过之后,一道犹如刺目血色穿插其中,才让人看清,这是传说中的鸡血石嵌进白玉之中,形成的鲜明对比。
眼藏游走过细枝末节,慢慢静止住画面,使我看到,三日后,这位三世子浑不在意地喝了王后送来的毒酒,竟然引鸩于陈九一面前,他身子略一摇晃,缓缓压倒,吐出红绿釉上一般艳色的血液,虚弱地说出最后二个字,“二哥。”努睁的双眼就再也没有闭上。
眼藏追溯二世子的尸体还承在冰鉴之中,采荷高高在上的声间似含了惋惜,说是要为吴王找凶手。陈九一记得这温软的声音,也曾说过,“抚远将军,为何先遇到我的不是你。”但其实这样的预计本没有操作性,只不过是说出来由人后悔的。
有时他想,爱情只不过是她无聊时的玩物,挥袖时早已忘记。
我连接前后,终于将整个兰因絮果打点得清楚,这一世的采荷,叫青文。出身宰辅之家,有显赫的贵族身份,有难于自弃的天生丽质,这个身份下的女子自然素性禀慧,自然也知书达理,得配天家。
说她得配天家,也不全然因由她的父亲是当朝权贵,鲜王的宠臣。也许更大的一部分,是来源于真正的冥冥自有天意,天意里决定,王长子会在一个倦鸟余花皆筋疲力尽,他也自觉万物烦乱时,遇到她,于是成就了一个奇伟开篇。
当落日的余晖纷纷掉落下来,一切都充满归意时,王长子遇到了打劫,鲜水城一直是王风老化、首善之地,鲜有贼盗,但这伙珍贵的盗贼一出现,这样的陈述,就注定只是昨天。昨天的美好,就在于它从来一去不复返,又无可追,还往往让人抱恨终天。真是莫可奈何。
王长子以为,自己冥冥中天定的,也抱上这一恨终了天命,还劝服自己,打算从容受死,死后也会追封到鲜王封号不算吃亏。但他遇见了她,这个遇见,说来,还不能算作是完整的遇见,因为,她其实还在她娘的肚子里,只不过,当适时,宰相府诰命夫人临盆在即,急于赶回宰相府的宰相大人的大队人马由此路过,冲散了那伙意欲行凶的盗贼,使王长子得救。
生命的转烛之地,常常让人难于忘记。而这个转烛之地,又是她呱呱坠地之时,他还抱过她。若干年后,他有幸登基,然后不幸得病,又立意要迎娶她为王后,只因他一直觉得那次遭受的非人待遇,没齿难忘。而之后的迎刃而解,主要是要因为得到上天的眷顾,而这来眷顾他的信使就是她。他一直觉得,她是他命中的福星,所以当他油尽灯枯之时,想到转烛,继而想到要娶她。似乎只要娶了她,连老天爷就会忘记他,至少会忘了要他去死。
我想若实在需要一个因由,只能是那个日暮黄昏时的记忆,就像是永不会溃烂的山川,那些清晰的起伏里的那些相信,已经深深埋进沧海桑田。于是,当回忆铺天盖地时,她就如孤峰转出,上拄天下拄地。
我很奇怪,这位从前的王长子,而今的鲜王,为什么不认为是青文的母亲的缘故,使他得救呢。因为毕竟,生孩子的主体还是母体,因为没有妈妈,哪来的孩子。但鲜王明显是用了逆向思维。倒逼自己认为这个恩人,是其实要在那天降生的青文。
可见,帝王思维从来都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否则那个袁什么焕,就不会以一颗赤胆忠心见罪于皇家。而一向英明的鲜王,若是难得昏庸一回,大家也只好当他是别出心裁。
十四岁如花的年纪里,她有着倾城的容颜,但此时的鲜王已无心关心她的容颜,唯一的要求,就是这一次迎娶王后隆礼,能够一切从简,极尽可能的要快速将王后抬进中宫,也好让上天发现得及时。于是,她不得不顺应王意,只是简单出嫁,要去赴一场,父亲为自己布下的疏朗有序的布局。
她的父亲大人也并没有猜错,王上病体沉沉,她成了毋庸置疑的掌权者。这一场邀婚,简直就是分给她家一半的江山来共享的美意。而最兴奋的当然是她的哥哥。据说,在距今两月前,还保持着从前兴奋过度的失眠症,真到最近瞧了一个名医,才略有好转。
王上的宝座高高在上,可以瞧得见江山深远,而和江山一样深远的是人心的多求与背叛。每当夜晚来临,殿顶瓦珰在星夜月光之下夺目时,忧伤就会随之而来,娴熟地爬满她的心头。她从来就只会笑,年轻时,无忧无虑地读书,自己试过太多种的笑,以为只要笑得出,就是痛快。时至今日,她比从前的任何一个时刻都会笑,却并没有让自己再次尝到,笑得痛快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