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大师兄也对医术产生了兴趣,继而时常出现在我对三止的诊疗过程中
其实,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三止都未醒来,我为他布穴施针与摆弄我的水银孔针灸小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区别。
我现在对于医术的全面把握,全在他的微弱呼吸之间。我想,如果他不能最终脱离生命危险,那么我基于他而引发的对于医术的全面探索,会不比这一碗豆腐汤成功。
我看着那面具,对大师兄说,“你说三止被毁容到如何程度,他从前的样貌我倒不大记得了。”
没想到,大师兄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他跨出一步站在我凝视三止的目光前,道,“不行。三间你万不可动此念。”
这真是一个诡异的阻拦,亦从侧面表现出了不可为外人道的事实——大师兄对三止真的是手足情深。他一定是怕我会将入目后的三止面容,载入山志之中,进而深深影响三止日后的求妻之路,使之变得异样漫长而坎坷。
但他怎么会用如此恶毒的想法想我,我必不致缺乏良心,到如此地步。之于我在众师兄中的形象,一向很负面原因,其根本,就在于我从不向我的干扰妥协,并敢于以身披恶名仍然忍辱,迎战于干扰,直到父尊及时出面阻挡为止。比如,看鸡的师兄对我说,不要总是跑去看鸡,尤其是在它们将要下蛋的时候,那会让它们受到惊吓。
这句话直接导致这位师兄的看鸡之路,必当会在无比忐忑中煎熬。为了打扰一只正在下蛋的母鸡,我不惜趴在树梢上一整天,等那个某鸡有蛋要下的神圣时刻来临。然后一下子从树梢跳下去,收获是,这只母鸡见到从天而降的我,晕了。
我有了如此恶习,必当拥有一生,所以当我看见大师兄伸起的臂弯,毫无悬念地缩身钻了过去。利落地揭起一张面具,惊见,此面具之下,还是一张面具。
我想,我这是千方百计将面具改成面具。我是一个执于探索的人,这从接下来,我还意欲再揭面具的行为就可以看得出。但是近在咫尺的床突然向后退出十步之遥,我惊想,三止活了。
身后响起大师兄的扬声,“父师叔尊。”
“啊!”
我说,“父尊,我只是想看看他脸上的伤,需不需要上药。”
父尊点头,“他脸上的伤,我已治愈,但现在还不能见阳光,否则会留下很深的疤痕。”
我想了想,三止之于我的重量,深表认同。这时的他的生命年轻而微弱,必不会比一只鸡更有生命力,所以,我将暂时关闭对于他的好奇,直到他真正醒来。
哪个师兄不斗蛐蛐,哪个师兄不怀春,哪个师兄不钟情,矛头直指大师兄。前些时,大师兄总是与我一同去看三止,现在,他常常早于我出现在三止的床前,并坚持徘徊至,我熬不住离开时,一同离开。
那时,适逢我对为医之道深深着迷,实觉做为一件一生之长远的事业,我必当是执迷不悔、坚持不懈的救活三止。但偏偏也适逢大师兄也无怨无悔地甘为奉献,这日,我发现身着寻日袈裟的大师兄,遁入三止的病房时,一颗心起伏得很是汹涌,柔软的双唇,已经沾上了胸中的愤怒。
我想,大师兄当真是位上好的师兄,在兄弟中这么高端的地位,且不假手于人,事事亲理亲为,估计在四海的万山中,很难再找到,这么一位有情有谊的师兄了。
但在他的无处不在中,一定要割除这一块禁地,尽管这是大师兄十二年来尽展我见所未见的美德,但我还是宁愿选择保护好我的事业。着因三止是我的。
满山回荡起我激奋的声音。
大师兄立刻以更大的声音回给我,“三止是我的。”
那时,我曾疑惑,为什么我们表达的意思是相同的,但最终出现在五师叔尊的日记上,有关于断袖的记载中,只有大师兄而没有我的身影。
五师叔尊记日记还不算,干脆看紧了大师兄,不准他再出现在三止的屋中。这也意味着,此次决斗是以我的全胜而告终的,胜在五师叔意使然。
那日午后,我披着毒日头,凯旋归来,我想我是决斗过。并取得胜利的人。但很快这种感觉我再也找不到痕迹,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对着三止。我的心中涌动起一种无数心意归飏而来的感觉,那些从不肯轻易近身的回忆,丝丝洄游进我的浮生,仿佛冥冥中正有一根金针,渡我重为生命。
我想,我是爱上了行医。有一些心意云游归来,伴入风铃回响。季节传来消息,我目光落在他素白的手指端时,犹触天机。
他一日不醒,我一日无法成医。这就好比我种了一株高粱,它一日不结果,我一日不能收获。
不想,这一守就是三年。
三年的时间,我每日在三止的房间抄写《黄帝内经》,写《山志》,山上的母鸡产蛋量激增。三年不见我的师兄都说,我出落得像个大姑……不,是像个大和尚,也不对……然后纷纷以不能表达清楚为名,摇头离开。
五师叔尊写日记,将以上称之为魔的蛰伏期。但这篇不幸的日记就毁在我和三止的手中,因为三止醒了。
那是一个有斜晖涂进窗棂的日子,热烈即将没落,所以它最后一次绚烂。我切了切三止的那些歧流断脉,觉得他是好了一些,但还是不足以醒来。
我正在连载天虞山并丹穴山《山志》,最近的山志可读性相当高,主因我嵌入了大量的白话文版的隐晦注解。内容是有关于一个女子与一个男子的风月故事。其实这则故事着实来源于二师叔尊的日记的深度细化。原本只是几字寥寥的情节,一下子融注进血肉,织成数丈红尘过往,依依往昔的最初,到依依往后的最后。二师叔尊的原文如下,有女见怜别惜。
我翻版过后的原文呈上,有婴一年黄昏天降细雨,包容着大地,有女子于烟岚中蠕婉而行,她一身轻盈走来,世事湮灭翻新。
曾有师兄不疲,问教我于此处,“女子走来了,带来了何种改变?”我想了想,对他说,“天地已依这女子的相貌展换了一番情致。譬如荒草间出现了一四角小亭,台榭走水,不远处一丹高阁,籁籁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