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大雪终于是停了,太阳远远的升起。
气温开始回升了,积雪也开始融化,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今日的铭轩号门前格外的热闹,人头攒动。
皇城的军士一车一车的拉着灰黑的炭过来,把个宽阔的玄武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一时间,牛车马车兵车挤在一处。
“诶,我说前面的你走不走啊,你不走我还要走呢,我要赶着买炭呢,我家都缺炭好几天了。”以为赶着牛车的汉子大声道。
“催什么催,没看见前边堵着吗?敢情就你有急事似的,我还要买炭呢。再说这路又不是你家的,你吼什么吼,有本事你叫那兵车给你让道?”前边的瘦子被催的火了,回道。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后面的汉子被噎了下,两人剑拔弩张。
“哎,我说,你们少说几句罢。你两要在闹起来,这都不知道又要堵到什么时候了。皇上开恩,下旨降了炭价,又着了铭轩号协调,你要是在他家门口闹事有你瞧的。再说,远处军爷腰上配的刀可不是摆设。”一人劝道。
那两人一听,也熄了火互相不再说话。
这边路堵得疏也疏不通,另一边的宋家却也是闹哄哄。
慕容庭穿着崭新的官服,带着一队拿着笔纸的从事过来了。
自烟雨阁售出便宜的纸张后,一时间各国的公文也都由竹简变成了纸张,当然这也只限用于上层官员使用,纸价虽便宜了,但也没有到普及的地步。
慕容庭觉得自己最近的仕途顺畅的如同做梦一般,原本还被大房一直打压着,在工部当一个小小的从事。
忽的有一天皇上就下旨撤了工部侍郎刘正,也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当时还在感慨人生世事无常。
不想没几天,皇上又下了旨,擢升自己为工部侍郎,而且自己儿子也莫名其妙的得了器重协理事务,补了一个从事的职位。只是,得了职位后便从此与皇商无缘,不得参与皇商的争夺了。
即便如此慕容庭心中仍是欢喜的,连走路都带风。
只见他穿过那一堆奋笔疾书在记录的从事,朝着宋乾一拱手道:“亲家老爷,庭只是奉命行事,还望海涵。”
“慕容大人按旨办事便可,无需理会老夫。”宋乾一脸颓丧。
一旁的唐棋正在指挥一群拿着算盘的埋头苦算的员工,听的二人所言便走了过来。
“宋家主,经我烟雨阁统计和核算,您宋家名下所有田产和房产铺子等,总值2亿零三百九十万零五千两黄金。您贷款我烟雨阁1亿黄金,六个月六厘八的利息,一共是2亿零三百九十万零五千一百三十五两黄金。零头就算了,我们也不会做的太绝,您和家人今日还可以在这座宅子待上两晚,后日便搬出去罢。”
一位职员送上一张纸并一块红色印泥,唐棋接过。
“宋家主,按个手印吧,按完咱们的案子算是了了。”唐棋递过纸。
宋乾手颤抖着,目光盯着那纸不说话。
唐棋手在空中举了好久,见宋乾一直低头,既不接也不言语。
他笑了笑准备收回,冲着慕容庭道:“慕容大人……”
“不用了,我来签,家主印章在我手上。”一旁的宋世昌打不走过来,一把扯过那张纸放在地上,拿出随身携带的印章,用力压了压印泥,啪的盖了章之后,丢了那纸和印章走了。
宋乾浑身颤抖,摊在椅子上。
唐棋蹲下身子,捡起那盖着血印的纸,表情凝重。
“宋家主,既然这边的事已完了,唐某就不奉陪了,告辞。”说完朝慕容庭和宋乾拱拱手,带着一帮职员走了。
留下的慕容庭也尴尬朝宋乾一拱手:“亲家,庭还有要事,失陪了……”
说完带着自己的从事,收拾东西出去了。
一时间,宋府显得格外的凄凉。
丫鬟和小厮们都忙着打包行李,进进出出的,地上一片狼藉。
宋世昌踩在松软的雪地上,抬头看着院子里的那颗光秃秃的压满积雪的枯树。
几只寒鸦似乎被他看得一惊,哇的叫了一声,忽的飞起。
震下的雪花,飞到宋世昌的脸上,那小小的雪花在体温之下慢慢融化。
那刺骨的寒意,仿佛要浸透筋骨。
他抹了抹脸,朝前走去。
院子了,早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和热闹。
宋世昌径直走到自己屋内,屋子早就空无一人了。
往日里,大丫头梨香总是第一个迎上来,又是接衣又是端茶的,今日早已不见了人影。
“呵,果然树倒猢狲散了。”宋世昌苦笑,忽觉有些口渴,到了桌边摇了下茶壶,又翻转过来竟然连茶水也没有了。
宋世昌放下茶壶,从自己的床上拿出一个小包出了门。
找了好几间房,才在一间下人房里找到一个黑漆漆的茶壶,摇了摇里面有水声。
他拿起茶壶,对着壶嘴仰头喝了两口。
水是冰凉的,那凉意一路从喉咙凉到心里,他猛烈的咳嗽了下,像是被呛到了,直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涌出来了。
他慢慢的跌坐在地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那么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完一样。
笑完,又拿出手里的那个小包,颤抖的打开倒进水壶里,用力的摇动着。
“爹……对不起……我是个自私的人……对不起……”他一边喃喃的念着,一边喝着茶壶的水。
待喝完,猛地一扔茶壶,步履飞快朝前走着。
直到行至筑芳院时方停了下来。
从支起的窗子看去,依旧可以看见那穿着白色狐裘的娇媚女子。
罂粟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看见宋世昌笑道:“你来啦。”
那个笑容很真实,真实的让人难以忍受,宋世昌如是想。
“我来啦。”宋世昌走进屋内,坐在桌子的对面。
罂粟正在烹茶,屋子里依旧溢满了甜香。
“你从未尝过我泡的茶吧,且等一等罢,我马上就泡好了。”罂粟手上动作娴熟的侯汤、洗杯、烫壶、投茶、泡茶、分茶,一气呵成。
她举起一杯泡好的递给宋世昌:“请。”
宋世昌接了,闻了茶香,又品了茶,道:“这是西山白露?”
“是了。”罂粟答。
“我记得从前这京里,也有那么一个人是极喜西山白露的。”宋世昌放下杯子道。
“哦?”
“说起来那家从前也是鼎盛之家,只是后来衰落了。”
“是哪家?”
“城西木家。”
“木家……难得你会记得有个木家……”罂粟的手握紧杯子。
“怎会不记得呢……你知道吗,我前日出城碰到一个疯和尚,他养了两只蛙,那日他把一只放在温水里用慢火煮,而把另一只丢到沸水里。你道结果怎样?”
“怎样?”
“温水里的蛙煮死了,沸水的蛙倒是逃生,可是烫的也不清,估计在这冬日里也是将死的命。我那时就在想,我会不会也是那只待煮的蛙?”
“哦,是吗?”罂粟喝着茶道。
“是与不是,现在与我也无任何意义了。”宋世昌喝茶道,“晚霜,到此为止吧,别再这么累下去了,这个仇怨就在我们之后了结了吧。”
“你……你……你叫我什么?”罂粟看着宋世昌惊道。
“晚霜,木晚霜,你就是木家唯一的女儿,你来这宋府的目的,不过是复仇罢了。其实我早知道你是木家的女儿,我宋世昌虽不能自负的说自己惊才绝艳,但是也不是傻子,自己的姨娘什么身份,我还是查的出来。”宋世昌苦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了,你不知道吧,我小时曾见过你一面,你手心有颗红痣的……”
说到这,罂粟紧了紧手指。
“你还不知道吧,从你进画舫起我见到你时就认出来了,对于你们木家,我们确实做得不光彩,我也一直是有愧的。至于,你的哥哥,那真的是无心之失,我只是让家丁好好教训他,让他怕了不再去赌……可是,却……”
“无心之失,你可知你的无心之失要了他的命?”罂粟摔了手里的茶杯。
“是,这是我的错,我一直想补偿你……后来,你又失了消息,我寻人找了好久,却是怎么都找不到了。你知道么,再见到你的时候我都快高兴疯了,我终于又找到你了。可是,看到你的眼神,我就明白你是永远不可能爱我的,你的眼里只剩下恨了,尽管你极力的掩饰,我还是看的出来。”宋世昌又喝了一杯茶。
“那……为什么……你还要带我回来?”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次再不抓住,以后就永远没机会了。就像那些飞蛾一样,明知会粉身碎骨化为灰烬,也依旧抵抗不了温暖的诱惑。你的做的很好很巧妙,甚至连我的贪婪都考虑到了,我自己都曾经一度觉得你这座冰山被我捂化了。”
罂粟依旧喝着茶,不说话。
“你每月会和你的主子见一次吧?”
“你如何清楚?”
“呵,那天你觉得自己把我灌醉了,可是我中途醒来过一次的,看见那个黑衣人也听见你们说的话了。”
“那……你为何还要往这个圈子跳?”
“我和你说过那个温水煮蛙吧,我已经陷进去了,如何还能拔出来?你是我梦了二十年的人,从六岁见你起,我就喜欢你。只是我知道自己入不了你的眼,一直不敢说而已。你知道吗,每次看见你那种带着彻骨恨意的眼神,我都感到一阵的无可奈何。但凡你要的,我都会极尽所能来满足你。这次也一样,即便是送上了整个宋家,只要你喜欢我便都给你。我只是希望你能放下仇恨,快乐一点……可是,我看到我爹那个样子,忽然又不忍心了,我想补救……我……噗……”他忽的喷出一口血来,身子摇摇欲坠。
“宋世昌……你……你怎么样?”罂粟反应过来,扶住他。
眼神震惊,也带着一股害怕,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了。
“呵呵……你这滴泪是为我流的吗?”宋世昌抬起手,摸了摸罂粟的脸。
“你……你这个傻子……无可救药的疯子。”罂粟依旧流泪。
“傻子……能得你这么一句,我也是甘心当傻子。只是……我……我爹他们……你能不能放过他们?”宋世昌说完又吐出了几口血来。
“好……好……我放过他们,你……你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
“你这是担心我吗?”宋世昌笑,“我舍不得你,又愧对我爹,这一切总要有个了结的……现在好了,我不用再两头为难了……呵呵……咳咳……”
“好了,别说了,别说了……我帮你叫大夫,来人……来人啊……”
此时的宋家早就空无一人了,哪还叫的上人。还好,附近一个小丫头正好路过,见此尖叫着拔腿就跑,去叫人了。
“傻丫头,没……没用的……你……你记得答应我……一定放下仇恨……好好……好好的活着……”宋世昌眼中带笑的看着罂粟。
“我答应……我答应你……”罂粟流泪道。
“那就好……那就好……”宋世昌睁大眼睛一刻不眨的盯着罂粟,他知道自己以后再没有任何机会见到她了,想要在临死前在狠狠的再看一看这个自己梦了二十几年的人。
他看的那么的仔细,那么的不舍,终于还是含笑闭上了眼睛。
“宋世昌……宋世昌……世昌……你……你醒醒……醒醒啊……我不要了……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醒过来……我们……我们找个无人的地方……我不管什么仇恨……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醒来,你醒来好不好……”搂着宋世昌的罂粟感觉自己的臂弯沉了一下,她惊住了,摇晃着宋世昌的身体,语气带着哀求。
看着面前这张苍白血污的脸,这张自己曾经仍未最憎恶的脸,罂粟忽然感到一种极端的害怕,她紧紧的抱着宋世昌的尸体不肯松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留住些什么。
闻讯赶来的宋乾等人,进屋就看见罂粟一脸泪痕的抱着宋世昌,大颗的眼泪滚滚落下,不说一句话。
“我的儿……”宋夫人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
随后跟上的宋清涟等慌忙扶住。
宋乾走上前来,不由分说一把拉开罂粟,弯腰查看儿子。
蓦地,被推到在地,罂粟似乎清醒一些,痴痴的坐在原地。
看着悲戚的众人,再看着自己满手的血污,罂粟忽的哈哈笑起来。
那笑声尖锐凄厉,说不出的痛楚不断的蔓延。
众人此时,早已顾不得理会状若疯狂的她了。
宋乾一把抱起儿子,看了地上的罂粟一眼,走出屋子。
一众女眷也面带悲戚的跟随着,连昏倒的宋夫人也挣扎的站起来,默默的跟上。
只余地上的罂粟,满脸泪痕笑得凄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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