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之后,宁渊便在这小屋之中研习道家诸般学说,从河图洛书看到易经阴阳四象五行诸天星宿,再到六爻八卦九宫地理河流。老道这屋中似是包罗万有,直教人大呼书海无涯。
宁渊初时看地头晕脑胀,每日浑浑,这老道每日来考较功课便是一顿好骂。这少年也是年少气盛,便拼命学习,有不解之处便去寻老道。待到后来,慢慢沉心其中,从中瞧出了乐子,每日醉心此中,头不梳面不洗,一身肮脏处连老道都看不下去,数次催促也不见宁渊洗漱,也就不再管他。
到得后来,便是这老道出题也难不住宁渊,老道便不再前来考究。再往后来,就是宁渊出题考校老道,老道每每答不出来便又开骂。
宁渊两年间翻遍了屋中所有书籍,便开始翻看《道藏》一书,这经书虽只讲阴阳二劲,却因这阴阳生万物,博大精深之处,比屋中所有书籍都要晦涩难懂。宁渊学的吃力,倒激发了他不屈之心。
凌道全当初收他为徒就是想传授他这本经书,也非是拿他当个试验品,实是两代人的心愿。想当初他也是资质出众之人,如今却只能寄希望于宁渊这个后辈了。许多年后,凌道全想来,这许是造化弄人,天意如此吧。
宁渊这才明白老道让他修炼先天真气之意。
阴阳气劲要引发,需人体内混沌之物区分清浊。凝形聚态,道家真气也可以做到。但是先天真气是凡俗肉身武艺修炼而出,仍是污秽,真气中洁净之气与污浊之气分明。
葫芦道人原是正一道弟子,在正一道时修炼的就是太虚凝心诀。后来自家偷偷开了无为道宗道场,收了两个徒弟凌道全与周正乾。
师徒三人偶得机缘,得了这本经书,满心欢喜,本以为从此可以让无为道宗扬名天下。却因三人先前就修出了正宗道家真气,真气太过精纯,难分阴阳。
自废真气这招更加行不通。废去真气必伤经脉,先天真气产于肉身,流于经脉,伤了经脉也就绝了修仙一途。
葫芦道人空守着无上道诀,却不能修炼,抱憾终生。
凌老道与周正乾当时年少轻狂,犹自不信邪,硬修这部经书所载法门。
这老道也确有本事,居然也从中悟得“镜花水月”这等玄妙法术,但是从此师兄弟两人一身修为却忽高忽低,不得稳固。卡在纯实圆满,难以凝丹。
当日周正乾与那落云观唐一书对阵之时,分明比唐一书修为高了一个境界,也只能拼劲全力才能却敌。
道家真气在凝丹之前皆存于经脉之中。先天真气名为真气,却是靠肉身修炼得来。故而在肉身和经脉中都有先天真气存在。
宁渊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引出这些真气,凝成一股,收发于心。
这一步看起来容易,做不起可就当真不易了。
宁渊时而宁心静气,内视己身,时而发拳时而纵跃,体会真气运行脉络。在真气将发未发之时强行止在双手双腿之中,憋得这小贼每次都是痛苦哀嚎。好在他性子刚毅,百般痛苦竟也忍了下来。
第三个年头,已然能提出大半真气,也够了阴阳气劲引发的底限。
宁渊存够了根基真气,着手分辨其中阴阳。凌老道虽然也修炼了阴阳气劲,但是却没有成功之经验,故而全凭这个小贼自己摸索。
此刻,这小贼躺在床榻之上,一股真气从四肢躯干之中兜头乱撞,忽而头顶发梢,忽而脚尖拇趾。若有师门长辈在此,准能看出,这小贼竟然是走火入魔之征兆。
宁渊也算是通晓阴阳五行,认为这阴阳二气,阳气轻飘,阴气沉重,多次运转定然能分辨得出。却不料此番行险,竟已走火入魔,真气不由自家控制周身乱窜。空虚之感越发强烈,身子仿佛慢慢融化一般,纵是刀斧加身,也绝不及眼下万分之一了。
开始之时尚且能咬牙坚持,等到后来就眼前一黑,身上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五觉竟然全部自闭。
过了许久,油灯棉芯噗地一声,爆出一团火花,灯油燃尽。屋中顿时漆黑一片。
宁渊颈间佩戴玉链绽放青光,渐渐渗入他体内,盏茶功夫又黯淡下去了。
朦胧之间,宁渊感到身上筋骨又似重生一般。
睁眼瞧去,大吃一惊,自家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身长不满二尺,周身粉红的婴儿,立于一片混沌之中。想要挪动手足,发觉自己竟然不能控制。
这小小婴孩盯了混沌气团许久,似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物件。把手指头从小嘴中抽出。张开双臂,扭动着屁股,在这气团之上蹒跚学步。
这混沌之气旋绕不断,宁渊化身的这个婴孩,赤着身子,在其中绕着圈子,漫步不已。
也不知走了几许年合,似是开天辟地也没这般漫长。这婴孩足下划出一个巨大无比的圆圈。
圈中黑白二气,缠绕争斗。黑气弱时,白气之中分出一部,复又化成黑气。白气弱,则黑气又补之。这番变化,竟是道家所讲,先天太极阴阳鱼。
宁渊心中猛然醒悟,只觉脑中轰然一声巨响。睁眼再看时,五感又有,神识回到了自家肉身中。自己肉身还是那般模样,身上也无任何痛楚。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原来是这般道理。”这小贼明白了此中诀窍,嘿然一笑。
他就以先天真气化为一个先天太极阴阳鱼,周而复始运转不休。用所学道家典籍,分辨先天真气中清气和浊气,再加之疏导。慢慢的,真气之中,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先天太极阴阳鱼倒转过来,呈上下状,垂于丹田……
到了第四个年头,一日里,这少年长笑一声,足下踏起风响,一股黑白之气缠绕,一头撞破屋顶,跃在了半空。也不见如何发力,手中《道藏》册子,呈灰飞烟灭状。
老道此时正与大黄院中争抢鸡腿,一阵飞灰弄了个灰头土脸,连带大黄也成了名符其实的土狗。见宁渊顶破自家屋顶,直呼这小贼败家,却见这小贼周身缠绕黑白二气,知道这小贼已修得阴阳气劲,气也消了大半。
正看着,又见宁渊调了一个头,又朝着院中坠落而来。心中大骇,一把从大黄嘴中把鸡腿抢出塞在口中,急忙搬了桌子掉头就走。
见大黄犹自站在院中张着大嘴瞪眼上瞧,再想呼唤却来不及了也。心中暗道:“大黄傻狗,你命休矣!道爷今日就给你寻个好穴,让你好生轮回去吧……”却见宁渊于地面三丈处大袖连拍三下,卸去下坠之力,悠然落在了院中。
宁渊落在院中,朝着老道略施一礼,说道:“小子已修出阴阳气劲,这屋中图书也看了个通透。谢过老道授道解惑之恩了。”
老道听罢此话,上前三步,放下手中木桌,却也给宁渊鞠了一大躬,说道:“道爷也谢过小贼这一坠不杀之恩了。”言罢,掐腰顿足,大骂:“你家道爷辛苦传你道法,你却几次三番不是破房就是蹲坑,你以为老道和你周家大叔一般的有钱吗……”
宁渊知他心性,由着他骂,也不理他,自与大黄戏耍。老道一口怒气喷出,已然气消,瞧得宁渊这四年来身子越长越高,已经与他自家相若,身上道袍虽是自家原先所穿,也是破烂不堪。便给了宁渊几两银子,让他下山自己买身合身衣物。宁渊久未下山,也觉新鲜,便领了大黄,下山采买衣物去了。
这扬州城中,四年来也是颇有改变。城墙遍插长杆,杆上都顶着一个大红灯笼,甚是喜庆。宁渊四年未曾出山,这扬州地属江南,四季变化也不显著,故而也不知月历。但他所学甚多,观望天上日头稍许,便知原是年关临近了。
城中因近年关,商贩甚多,兜卖过年所需腊肉衣物之属,熙熙攘攘颇是热闹。
宁渊从不讲究穿戴之物,便从街边摊贩处购了一件棉布长衫,寻了无人之处换下,便携了大黄,直奔周家大院。数年未见,也是颇挂念这位周家家主。也想从他口中获知幼弟之事。
到了这周府正门,这周家亦是大红灯笼高挂,年味十足。
周府管家周泰,正支使着杂役清扫府门。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劳驾,请问周家家主可在?”
周泰转身看去,一个长身少年站在门前,容貌似是相识,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却见一只大黄狗从少年身后闪出,也不管这看门护院的杂役,直入周家大院。周泰看见这狗,才恍然大悟,赶忙说道:“我道是谁呢这般眼熟,原来是丁大少爷。老爷在练功小院中,我着下人引你前去。”
宁渊说道:“这倒不用了,我原也来过,还记得路。你忙你的,我自家去就是了。”说罢就进了院子。
周泰讨了个没趣,看着宁渊背影,口中念念有词:“嘿——原是这个小子,几年不见,竟成了一表人才。哎!你这笨货,对联刚贴上去的……”
虽隔了不少年头,这周家大院也是颇大,宁渊记性却是甚好,三拐五拐便到了小院之外。听得院中传来周正乾爽朗笑声:“哈哈…大黄你这泼皮懒货,你自家不打招呼便饮,这时又怪我不告与你知,这品茶总要比喝酒要好的……”不由心中一乐,大黄这货倒是比自家还要快当,抬脚进了院门。
院中还是那年那般一样未变,院中一张竹编圆桌,四个竹凳。周正乾坐在正北那厢,大黄正不停用自家狗头顶着他,惹得周正乾大笑连连。却见一个少年进得院来。他这小院周家下人没他允许不能进入,正要呵斥,见这少年昂首大步走来。定睛瞧来,不是宁渊还有谁。
宁渊此时身长与成年男子还要高些,一身棉布长衫也难得干爽,也不束发也不系腰,倒是颇为洒脱。也不怪周正乾一眼未曾认出,他这变化跟当年那个浑身褴褛破败肮脏的小乞儿真有天壤之别。
宁渊四年没见周正乾,这一见得心中也难掩欣喜之情。大步走到周正乾身前,长身一礼,口中说道:“丁渊谢过周大叔引路之恩。四年未见,不知大叔身体可好。”
“哈哈哈…原来是你这小子来了。长成这般模样,也难怪大叔先前未曾认出来。我身体甚好,我前些日子也上山去了,师兄说你正在闭关修道,大叔就没去打搅你。今次却下得山来,莫不是修道有成?”周正乾打量着宁渊,郎朗说道。
“嘿!小子修习四年,终于练出阴阳气劲,大叔这般说来,倒是让羞煞小子了。”宁渊说道。
“真成了……”周正乾呆坐半晌,似是极不相信自家的耳朵,“你说你用了四年时间修炼出了阴阳气劲?”
“小子驽钝,的确是用了四年之久。也颇觉对不住老道和师叔栽培。”宁渊脸一红,说道。他成日里与老道拌嘴,浑没把老道认作师傅,倒是先认了周正乾这个师叔。
“来,别站着,坐下说话,喝茶…”周正乾招呼宁渊坐了,接着说道:“你这才叫羞煞了我和你师傅。想我师徒三人,费尽一生心机也一无所成。你这小子四年时间修出了阴阳气劲,还说自己驽钝。你还要你师叔和师傅活吗。”周正乾口气之中虽有埋怨之意,但却难掩心中激动,连喝一大口茶,压下心头激荡。
“照师叔这般说来,我这也算不慢的了。老道成日里说我愚不可及,差点连我自家都这么认了。”宁渊道。
“我与师兄相识多年,他那脾气我还不了然。他从小便是聪颖无双,故而养成了眼高于顶的性子。你能入得师兄法眼,也算是你的造化。我无为道宗到了你这一辈,莫不是真要扬眉吐气了。”周正乾悠然道。
两人便在院中品茶聊天,宁渊惦记自家兄弟,便向周正乾打听幼弟消息。
周正乾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笑道:“你那兄弟,和你一般,都是修道的绝好料子,现今也在落云观是风生水起,不到两年时间便修到了萌动境界,被落云观诸多师长视作掌上明珠,我估摸着再过几年必能入昆仑山派门庭。兰芷资质尚可,少时又得我传教,也算根基扎实,不出意外也能入得昆仑。但最让人吃惊的,却是你那义妹小枣了。”
“小枣?这又是哪般?”宁渊问道。
“详细之下我也不知,只知小枣做了兰芷贴身丫鬟之后,一次偶然从操练场上练功的弟子身上瞧出身法奥妙,也不知就如何修出了门道,被落云观观主胡少卿发觉,也拜得落云弟子,这四年修炼已经练到筑基境界。”
“唉…真不知这小丫头是何等的天资,我们这些老头子都要羞愧死了。”周正乾说罢连声叹息。
宁渊也不知他这义妹如何这般厉害,他也不知这丫头出身来历,在土地庙发现之时,她已经在那里待了许久了。
时过黄昏,宁渊便向周正乾告辞。周正乾唤下人取了酒肉和一些过节应用之物让他带给凌老道。
宁渊谢过,把酒肉让大黄担了,自家负了些杂物,便出得周府大门,上青云峰去。大黄担了百斤重物,一路走走停停,似是对宁渊安排甚为不满。
宁渊知它力大,这百斤之重怕连挠痒都不够,便不管它由它闹着,只盯着这狗防它偷吃。一人一狗,上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