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尉府西苑的小径,十分幽深。周玉慢悠悠地踩在上面,体会着月凉似水,盘算着待会儿的说辞,不知不觉便穿过了两座庭院之间的假山竹林。
妙清也是独住一个庭院,此刻用过了斋饭,正闭目打坐。
周玉心目中的贵人,正是她。
周玉知道,虽然王倪是县尉,县令空悬之后,他是明面上唐县最高的官员,但是唐县最大的boss,却不是他,而是他的叔叔王旻。
打蛇打三寸,自己既然想尽快地知晓王氏家族的意图,并且控制住唐县的铁矿,王倪的人情,充其量不过是块敲门砖而已,尽快地跟王旻打上交道,才是正途。
唐县名为中山国治下,但兵力不比卢奴少,兵精城坚,王氏家族在此盘亘数代,根深蒂固,若是自己以国相的身份硬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在如今这个起兵争霸分秒必争的时刻,殊为不智。
非常时期行非常事,如今夜访年轻小道姑,看起来暧昧,但周玉自觉办的应该是正事儿。
至于陈阡会怎么想,周玉那就管不着了。
庭院的门是虚掩着的,周玉推门而入,走到正屋之前,却停了下来,轻咳了一声。
“谁?”妙清睁开美目,声音怯生生地。
“在下周玉……”周玉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周玉,还是陈陌,总之在家用陈陌这个名字,在外则用周玉这个化名。
“原来是周公子。”妙清站起身来,神情很是愉悦,开门问道,“这么晚了,周公子有何指教?”
“指教自然是不敢。”周玉看着妙清清秀的面容,高挑的身材,心头不禁一阵发痒,不过嘴上却滴水不漏地说道,“呵呵,你瞧我这记性,方才说好雇妙清女冠做城外的那场法事,临行却忘了付账。”
妙清脸上的笑意不减,说道:“公子这是哪里的话,你能仗义疏财,雇请善女念经,又雇人搭建灵棚,已经是功德无量,我的那份酬劳,不要也罢。”
妙清嘴上说着这话,一双明眸却死死地盯着周玉,好似生怕他真得不给钱似的。
周玉察言观色,看出了蹊跷,心中暗定。这小道姑喜欢钱,既然知道她的喜好,那事情就好办了。
“在下身为商贾,最重信誉,许下的东西,不能抵赖。”周玉一边说着,伸手入怀,摸出了一片金叶子。
天上挂着月亮,屋内点着油灯,两厢映照,金叶子闪闪发亮,妙清的眼睛笑成一弯,似是一只见了鱼腥的猫咪。
虽然喜欢钱,妙清还是显示出了一定的职业操守,视线一刻不离金叶子的同时,嘴里依然结结巴巴地说道:“不用……这么多……”
“余下的部分,算是学费。”周玉看着妙清的眼睛,趁着火势又加了一把柴禾道,“学成之后,另有重谢。”
“你想学什么?”妙清大口地吸了口气,似是在平复心中激动的情绪。
“哎,不怕女冠知晓……”周玉瞬间便换上一副索然惆怅的神情,“自从成亲之后,我早已看破了红尘,一心想要出家。”
妙清联想到周玉“夫人”的那体格长相,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同情地点了点头。
以陈阡目前的尊容,这个确实很好理解。
周玉长叹一声,脸上的寂寥如同天上秋月,唏嘘道:“无奈我乃家中独子,祖宗产业传到我手里,不能因此败落,出家修行,是为不孝。”
顿了顿,又看了看妙清目泛同情的神色,周玉深深吸了一口,故作坦然地道:“然在下对道家修行向往已久,今日得见女冠道骨仙风,在下深深折服,愿拜女冠为师,居家修行,研习道法。”
妙清听完周玉这番话,惊得“呀”了一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小嘴,一双美目睁得滚圆:“这……我修道不过两年,刚刚学会一些祈福安魂的仪式手法,道行浅薄得很,你要修道,为何偏偏拜我为师?”
周玉摇头道:“女冠不必妄自菲薄,王氏家族家大业大,尊师敢派你下山为其族长祈福,可见女冠必有惊人艺业。”
周玉这记马屁算是顺手为之,却不料此语一出,正好说中了妙清小道姑的心事,一张俏脸立时垮了下来,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我原以为这只是一户普通人家,却没想到王旻身份地位如此尊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会派我来这里。以这户人家的财力地位,我师父亲自来也不为过的。我孤身一人,怕做不好……”
周玉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便问道:“不知女冠此次来唐县王氏,要做何种法事?”
“为王旻做一场延年益寿的祈福法事。”妙清说道,“这场法事据说两年前我还没上山时,王旻便与我师父定下了。”
周玉听着这话,再看着妙清美丽的脸庞,一种不妙的感觉慢慢涌上心头。他虽然不是一个恶人,但在前世,为了能在职场生存,习惯了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的心思,处处防备一手。今日听着小道姑说的这件事情,种种反常,已经足够让周玉心生警觉。
“方才一直忘了问,女冠师尊的道号……”周玉决定打探一番,了解更多的情报。
“我师父道号金蛇子,乃无极山灵蛇观的观主。”
金蛇子?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周玉忽然记起一段文字:
“中平四年三月,遇奇人金蛇子游历卢奴,交结之后,以十金购得慢毒偏方一剂。此药无色无味,可混于酒水茶饮之中,每日一剂,症如肺痨顽疾,无药可医,半年必亡。”
这段文字的出处,正是陈陌的私人日记。
想到此处,周玉心中愈发警醒,金蛇子此人,乃是一个妖道,手里又攥着自己谋害生父的把柄,务必要除去!
原本陈陌的日记上只有此处提到金蛇子,其他一概不知,如今周玉却在妙清嘴里知晓,这金蛇子就在无极山上,而这无极山就在中山国无极县境内!
周玉心中千回百转,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说道:“既然如此,还请女冠收我为徒,教我延年益寿的仪式手法,如此来日去到王旻府中,在下也好助女冠一臂之力。”
饶了半天圈子,周玉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前世的商战经验告诉他,想要接近一个人,就要尽可能地投其所好,既然王旻迷信道教,那自己就化身为一位道教居士,如此接近起来就会事半功倍。
“这……”妙清迟疑地说道,“这手法颇为复杂……”
“不怕,在下学东西很快。”周玉一边说着,一边又从怀里摸出一片金叶子来,“在下一心向道,恳请女冠成全。”
“那……好吧。”妙清看着周玉手里的两片金叶子,终于咬咬牙答应下来,“我看你心诚,暂且答应下来,不过,若是你学不会,我可不退钱的……”
“徒儿拜见师父。”周玉连忙长揖一礼。
妙清俏脸微红,侧过脸去生生受了周玉一礼,神情有些扭捏不安,眼中却又闪着兴奋之色。
她今年不过十八岁,因长得高,家人怕她嫁不出去,这才将她送上山门修道,如今修道不过两年,却能够收徒授艺,广布枝叶。更关键的是,这新收的徒弟不仅长相英俊,而且还很有钱,回到灵蛇观中,定然扬眉吐气,日子会好过许多。
“事不宜迟,师父,不如我们这就开始吧。”周玉拜完了师,心安理得地走进妙清的房间,回头关上了门。
看着周玉回头闩门的动作,小道姑看这天色,不知想到了什么,明显有些慌神:“你这是做什么?我……我不是那种人……”
周玉转过身来,一脸无辜地摊手道:“学道术啊,你以为呢?”
妙清脸上的神情立时十分精彩,愣了一愣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垂头道:“我以为……也是学道术……”
……
※※※
五更天,黎明将至,正是夜晚最黑暗的时候,月儿藏进云端,星光黯淡,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周玉顶着黑眼圈,一脚深一脚浅地穿过了竹林小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独立的院舍,周玉可不会蠢到真得跟陈阡同睡一屋,反正房间多,便随意挑了一间客房推门而入,打算凑合着睡一会儿,免得白天毫无精神。
妙清那小道姑收了两片金叶子,倒是没有藏私,并没用那些跳大神似的法事糊弄周玉,而是正儿八经地传了他一套呼吸吐纳之法,只是小道姑本身就研习了两年,道行不深,教起来有些东零西碎,周玉听的云里雾里,总之虽然不明白,但感觉很厉害就是了。
至于王旻的那场法事,在周玉的软磨硬泡之下,妙清终于妥协,法事她孤身一人便可完成,但可以带上周玉旁观研习。
如此,周玉目的也就达到了。
摸到床边,打着呵欠躺下身来,周玉胡乱地掀开被褥,打算盖在自己身上,但就在掀的时候,周玉全身一震,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一声幽叹,在周玉耳边响起,周玉猛然扭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床边,影影绰绰地站着一个人。
一股似曾相识的幽香,慢慢地在房间内弥漫。
“主上,你既然不容我,那就别怨我了。”
这女子一身黑衣,手上拿着一柄匕首。
“沉香?!”周玉眼皮一跳,骤然翻身坐起,“你怎么来了?”
尽管屋内很黑,周玉却依然能够看到沉香全身都在微微颤抖,手中的匕首缓缓举起。
“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那种人啊!”周玉慌了,“我怎么会不容你呢?”
“影卫完了。”沉香的声音充满了疲倦,“这世上除了主上和我,没有任何人知道影卫的完整名单,但是今晚,影卫一百个核心成员,三百个外围成员,全部被人连根拔起。主上,我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你继位中山相,容不得我们这些坏事做尽的属下了。既然这样,我先杀了你,然后自杀,我们在黄泉路上再续情缘吧。”